寻得奇特共处方式，我终能直面死亡

我曾经觉得自己和死亡的关系还算不错。

或者至少，它在我的焦虑事项里没那么突出。

我能塞进冰箱的家禽数量跟我所感受到的安全感成正比，这算是一种抵御疾病和死亡的缓冲。

每次我从冰箱里拿出一块，都会泪流满面。对于常吃鸡肉的人来说，这可不太好。

要是全球死亡带来的阴霾还不够，2020 年 10 月，我那坐轮椅且独居的婆婆出了意外，最后卧床住进了养老院。

她的身体健康由于疏忽照料、缺乏集中沟通，以及新冠疫情危机给本就破碎的老年护理系统造成的普遍混乱，而严重恶化。

为了应对这种新的失控状况，我开始痴迷于做晚餐（您可能已经察觉到一个主题了）。

我曾为朋友和家人悲惨、过早的离世而悲痛，甚至还在一场本应出现在驾驶员教育警示视频里的严重车祸中幸存下来，当时我们的车从陡峭的堤岸上冲下去并翻车了（我和朋友们设法只受了点轻伤就走出来了）。

但那些事件也就只是——事件而已。是令人悲伤的时刻，但终究也只是些时刻。

这种新的死亡威胁感觉更像是一种叙述方式的转变，令人痛苦不堪且没完没了。

尽管死亡是人类唯一真正普遍的经历之一，可奇怪的是，它却很难被理解和接受。

就算是孩子，也都知道死亡是生命中的一个事实。

但人们很容易觉得它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最好是我们不认识的人身上。

死亡一直可以安然处于我们的可能范围之外，直到突然间，它不行了。

据说，在古罗马，奴隶的工作就是在将军耳边悄悄说，告诉他胜利是短暂的，他自己的死亡不可避免。

“记住你终有一死”这一传统——其拉丁语为“memento mori”——几乎跟基督教一样古老。

17 世纪的荷兰虚空派绘画显著地以头骨、腐烂的水果和沙漏作为特色，提醒观众生命本质的短暂。

似乎应对死亡的等式包含几个部分：其一，我们必须目睹死亡（或者作为密切的见证者）才会相信它；其二，我们必须思考它才能接受它。

我们得接受它会发生在我们所爱的人身上。我们也得接受它会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并且我们对于它的时间线几乎插不上话。

有些人通过宗教信仰和祈祷获得了这种接受，但总的来讲，现代应对死亡的传统顶破天也就是软弱无力的。

我的个人死亡冥想传统起始于我偶然间看到一部名为《讣告》的纪录片，其讲述的是《纽约时报》的讣告专栏。在这部纪录片中，我了解到，大多数早晨，当讣告撰写人来上班时，他们会收到一份关于一位逝者的简短简报，可能还会有几个亲人的电话号码以供联系。他们需要在工作日结束前研究、撰写并提交一份完整的讣告。一天，一生。

这项工作有一处非常令人辛酸的地方——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也就这么多，去尽可能多地了解一个陌生人，然后承担起严肃且光荣的责任，以书面形式叙述其一生。这感觉很痛苦，但也很英勇。

我并非讣告撰写人，而是小说家。所以我决定给虚构的人物写讣告。我连续几个月每天都写一篇。我的第一篇讣告写的是一位在养老院中因遭忽视而去世的妇女。这并非有意为之，但回想起来，这或许是一种处理我岳母所经历之事的方式。写完这第一篇讣告后，我对我简要提到的这位妇女送养的女儿产生了兴趣。所以第二天我写了这位女儿的讣告，在我的虚构世界中，这是多年以后的事。连续几个月，每天我醒来后都会安静地坐着，直到有什么东西引起我的兴趣，然后根据这个兴趣构思出一个人的生和死。我深入思考这些人是谁，谁爱他们，他们爱什么。直到生命终结，你才会知晓自己人生的完整叙事弧线。回顾这些想象中的生命，并写下使他们与众不同的东西，着实让人感到平静。我有个模糊的想法，这些故事或许能成为一部小说，但我事先毫无计划。

在冥想时，我们专注于自己的呼吸，将这种自主和无意识的功能带入意识之中。不是为了控制呼吸，而是为了参与和见证它。这种关注会影响我们无法有意识地接触到的身体系统。这样，冥想真的就像一个魔术，一个通往你神秘内心的秘密入口。

不经意间，通过为虚构的人物撰写讣告，以一种情感上安全的方式去感受悲伤，我创造了自己思考死亡的方式。我搭建了一个“沙盒”，在那里我可以对自己的悲伤和恐惧感到好奇，而不必试图控制它们，也不必被它们所控制。小说本身就是一种神奇的把戏，是通往神秘世界的秘密入口。

在写了几周的假讣告之后，我发现自己呼吸更轻松了。

20 世纪 80 年代，心理学家提出了“恐怖管理理论”，该理论假设，当面临生存威胁和对我们必死命运的提醒时，我们往往会在确定性中寻求安慰，并在对其他文化、宗教、政治理想等方面的看法变得更加两极分化和激进。有一些证据表明，当我们想起自己的必死命运时，我们会惩罚那些我们认为与我们不同的人。另一方面，研究人员也观察到，当面临生存威胁，如疫情时，我们可能会选择将这种恐惧转化为创造行为，在面对不确定性和死亡时，让自己充满好奇心和灵活性，并培养一种目标感和连接感。所以我在我的等式中增加了第三步——首先我们必须看到死亡，然后我们必须接受它，最后我们可以尝试从中创造出美好的东西。

那是 2021 年 1 月，正值对冰箱里鸡胸肉极度焦虑的时期，也是国会大厦遇袭之时——我开始每天撰写讣告，这些最终成为了我的新小说，记住你终会死去，该书将于 10 月 22 日出版。

《记住你终有一死》完全是通过我关联的讣告来呈现的（加上一些新闻简报和其他“发现”的文件，但没有传统的叙述）。2023 年 7 月，就在我岳母去世的那天，我完成了最终稿。

她的离世，尽管我们知道这即将发生，仍然令人震惊和悲痛。为了悼念她，我的丈夫和小姑子决定我们一起花一个晚上观看她最喜欢的电影（墨菲的浪漫史），并做一顿他们小时候妈妈常为他们做的饭，一道全家都喜欢的菜：土豆船（不含鸡肉）。

由于我如今在撰写假讣告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我的丈夫让我帮忙写他母亲的真实讣告。我很惭愧地说，这成了一项我害怕并一再拖延的任务。不知怎的，正因为我亲自认识她，要从那种有帮助的（而且，嗯，虚构的）距离去看待她的一生，对我而言就困难得多了。

那份讣告的撰写，以及我与死亡的关系的处理，仍在进行当中。所以我并不是说把我的恐惧转化为写这部小说就消除了我对死亡的恐惧，或者让我战胜了悲伤。但通过养成一种温和但持续的习惯，去看待死亡，思考死亡，并从我的恐惧中创造出一些有创意的东西，我已经开始与我们都会死亡这一事实建立更健康的关系。我们无法逃避死亡，但我们可以建立一种包含并尊重它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