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的人和撑伞的人

原标题：看海的人和撑伞的人

电影《刺猬》上映了。我带孩子一同去电影院观看。影片结束，父子俩难得一致地同感：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如鲠在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了那儿，又仿佛重物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刺猬》在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荣获金爵奖最佳编剧奖。这部电影讲述了周正——一个因口吃而饱受孤立、父母责备的留级生，与古怪大姑父王战团相遇后，两人相互慰藉，不被生活“卡住”，共同踏上了寻找自我救赎道路的故事。

在《刺猬》的宣传海报中，王战团站在一只巨大的刺猬之上。他展现出与众不同的姿态，如同一位世俗中的奇特人物。其脚下的刺猬，覆盖着尖锐如荒野中荆棘般的刺。置身于荆棘丛中，他显得孤立无援。作为环境中的“少数人”，他不也象征着一只刺猬吗？他的清醒使他与众不同，如同身上的刺，既易伤人也易伤己。电影里，刺猬的场景虽不多见，但每次出现都足以让人心惊胆战。无论是烤刺猬还是保护刺猬过马路，各种心境、遭遇、反应和结果都彰显了特立独行。

两个不被家人理解的“怪咖”相遇，究竟会碰撞出什么样的惊喜？他们之间又会有怎样的奇遇？这部影片之所以引人入胜，并非因为它选择了一个简单的叙述方式，而是通过细腻的笔触深入探索了主人公周正复杂的内心世界。因为口吃，周正被同龄人排斥，不得不留级两年，生活在同伴的嘲笑和家庭的误解中。他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压力和期望，而口吃不仅成了言语上的障碍，更是沉重的心理负担。这种无法流畅表达自己的挣扎，如同暗长的尖刺，使得每次尝试与人沟通对他来说都是一次煎熬。

就在此时，真正懂他的人出现了——大姑父王战团。在家族中，王战团是个被视为“怪人”的存在，偶尔疯癫，行为古怪，但他拥有异于常人的洞察力。当他受岳母之托去接年幼的周正时，周正童音清脆地问：“大姑父，爸爸呢？妈妈呢？奶奶呢？为什么是你来接我？我不需要你跟我一起走。”面对这赤裸裸的质疑，王战团一脸平静：“叫我王战团。你想吃烤鸡吗？”面对这个单纯、可爱、百般挑剔自己的孩子，他没有摆出长辈的架子，而是用玩具和美食作为媒介，将孩子和自己置于一个完全平等的世界，真诚地进行交流。

“叫我王战团”这句话在电影中反复出现，每次都带给观众不同的感受。第一次听到时，感觉新鲜；第二次，心生感动；到了第三次，则让人潸然泪下。这种反复的使用，展示了王战团撕掉生活中所有角色面具的决心，展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横向关系——在王战团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影片最动人的部分是周正与王战团之间逐渐建立起来的深厚友情。透过周正的口吃，王战团看到了少年的敏感和孤独，并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悄然提供支持与理解。两个被边缘化的灵魂找到了彼此，在对方的世界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也找到了治愈与接纳的方式。当两种相似的风再次拂过，我们终于明白自己曾被什么束缚。从那时起，我们不再被任何事物困扰。内心的释放和坚持的信念，成为最终救赎的关键。

两人彼此理解和惺惺相惜。在某些方面，相互认可和坚持，这并非王战团独具慧眼，而是他也有过被人误解、不被理解甚至被嘲笑的经历，能深切感受到类似遭遇者的内心和不甘。这是一种感同身受的相互理解和认可，也正是基于此，王战团和周正之间才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个人理解，王战团就是为周正撑伞的人。在其他孩子嘲笑年幼的周正时，他会牵着周正去吃鸡架；在周正父母教训周正时，他会在窗外解围；当周正被关禁闭时，他会奋力爬树给周正递上一瓶汽水。他总是义无反顾地站在周正身后，施以理解和保护，仿佛也是在为当年不被接纳的自己撑腰。这种内在的联系，源于对自己境遇的深刻理解和反思，才能理解那些被误解和不被理解的人，给予他们认可和援助，乃至默默地守护。这种守护是对“不应该”的一种反击，更是心灵的共鸣，是一种彼此认同的执念。

在特殊的境遇下，彼此的支持显得尤为珍贵。这也是王战团和周正能够成为忘年交的根本所在。即使是在相互对弈的时候，他们也能审时度势，明确知道“死子非死子”。当周正感到郁闷困惑，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有病”时，只有王战团相信他，告诉他“你没病”。因此，在王战团叹息“死子勿急吃”的时候，周正也成为那个坚实的依靠，坚定地告诉他：“你不是死子，我也不是死子。”在彷徨时的鼓励，让他们能够坚守自己的内心。这是彼此的认同，也是一种内心的倔强。这是别人无法替代和理解的，唯有内心的不屈才能不断地坚守。

老人王战团和少年周正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亲缘关系的界限，他们是心灵相通的朋友，是自己淋了雨所以给你撑起伞的朋友，也是两只不得不竖起尖刺的“刺猬”，在风雨中紧紧相拥。周围的人都说王战团有病，说周正口吃，于是，他们给王战团下药，给周正扎针。然而，清醒的王战团不在乎他人的偏见，他只关心自己的女儿是否幸福快乐，是否能一生平安顺遂。女儿出嫁那天，他和周正爬上烟囱遥祝她新婚快乐，那一刻落下的眼泪，令人动容。他明白大家都在乎名声，他这个瘸腿的父亲不能给女儿丢脸。其实，他比谁都懂人情世故，也拎得清好坏，正因为王战团经历过风雨，所以他愿意为周正这个不被看好的孩子撑伞。

让我们去看海——王战团想看海的愿望一生搁浅，周正也用一生让这位忘年交的梦想实现。

真正做一个像刺猬这样坚持自我的人，其实好难。电影的最后一幕，共振了《肖申克的救赎》的桥段，王战团终于逃出了精神病院，去往了他梦想中的大海。周正的一生都在被王战团影响着，他喜欢王战团，想成为王战团，他考取了海事大学，如愿成为海员。他希望可以圆王战团的梦，远走高飞。两个独立而互相依赖的人，终于不再被生活卡住，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很喜欢这个结局，一生如斯，足矣！（小乙）

（检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