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的法则：像画素描一样进行创作

大众新闻•齐鲁壹点记者 刘雨涵

因为电影《如父如子》的重映，是枝裕和近期来到中国进行宣传。他应当算是时下最知名的亚洲导演之一。

“孩子就是时间啊。”在《如父如子》中，是枝裕和借由Lily Franky（中川雅也）之口，说出了自己对于亲子关系的思考。

这部上映于2013年的影片，是是枝裕和在受到记录20世纪70年代日本多起婴儿错抱事件的报告文学启发后写下的故事。中国观众说，《如父如子》展示了如何“踏实地讲好一个狗血故事”。

“什么是血缘，什么是家庭，这是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是枝裕和说，《如父如子》是他思考家庭课题的出发点。

那时是枝裕和的女儿刚刚4岁，他依旧没有成为父亲的实感。忙于工作的是枝裕和有一天回到家，第二天他要走时，女儿说，“你再来。”“我那时突然觉得，她会不会认为我是一个常来她家的大叔？”是枝裕和这才开始思考：一个父亲何时才能意识到自己真正成为了父亲？血缘和陪伴哪个重要？于是他创作了《如父如子》这部影片。

是枝裕和的影片永远绕不开脉脉亲情的主题。既温柔又残酷——这是许多观众看完其作品之后的观感，这一对矛盾的词语在他的影片里达到了和谐。有观众说，是枝裕和的影片常常被温情所掣肘，也有人认为，温情就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有学者认为，在战后日本电影形成的黑泽明和小津安二郎两个序列之外，是枝裕和发展出了自己的脉络——即表现不同人群日常生活中细碎琐屑的时刻，经由这些时刻完成对于生命、哲学、生与死这些本体论问题的碰触。他将日本文化中的“羁绊”，通过电影中层层剥茧的人物关系，进行了迷人的展现。

中国观众对于是枝裕和影片的喜爱，也许和他对于中国的天然亲赖有很大关系。是枝裕和的祖父、祖母都姓是枝，在那个年代的日本，还不容许同姓结婚。于是两人私奔到了台湾，是枝裕和的父亲便是在高雄出生的。父亲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青春期，直到二战后才被遣返回日本。是枝裕和的父亲把台湾当成了自己的故乡，直到大学时候看了侯孝贤的那些电影——《童年往事》《恋恋风尘》《悲情城市》……他才找到了父亲口中那个陈旧昏黄的台南的感觉。

1962年出生于东京都清濑市的是枝裕和，从小家庭条件并不算好。因为家中没有买过车，母亲就爱让是枝裕和在外面和别人家的轿车合影。

大概爱好文艺的基因承载自父亲，是枝裕和考入了早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文艺科。起初，他是奔着写小说去的，但却频频流连于学校附近的电影院。后来，他将志向改为了成为一名编剧。

但在1987年毕业后，是枝裕和却进入了拍摄纪录片的行业，一拍就是8年。1993年，是枝裕和终于“迷弟追星”成功，执导了纪录片《当电影映照时代：侯孝贤和杨德昌》。是枝裕和称侯孝贤为自己“精神上的父亲”，说他擅自把自己当成“侯孝贤的儿子”。

图中左为贾樟柯，中为侯孝贤，右为是枝裕和

1995年，32岁的是枝裕和拍摄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长片《幻之光》。他起初的目标就是以模仿出侯孝贤、杨德昌电影的影子为傲。于是在这部影片中，有大量的固定长镜头，在疏离克制的同时，又不失细腻的内省。侯孝贤告诉他，这个故事很适合送到威尼斯电影节。最终，《幻之光》获得了那届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影片金狮奖提名，并且捧得最佳摄影奖和导演新人奖，可以说是在电影圈一鸣惊人。

成名于威尼斯电影节，后来是枝裕和成为了戛纳的宠儿。他的作品曾先后9次入围戛纳国际电影节，其中《距离》《无人知晓》《如父如子》《海街日记》《小偷家族》《掮客》更是入围主竞赛单元。“让电影看上去就像一个纪录片剧组探访了一个家庭”，这成为了是枝裕和的电影风格。他致力于以含蓄内敛的影像语言，展现充满日常生活气息的家庭伦理观。他的作品中，内在的情感冲突要远远大于外在的剧情冲突。

《无人知晓》将1988年全日本关注的“西巢鸭弃婴事件”搬上银幕，14岁的柳乐优弥借此成为戛纳史上最年轻的影帝，打败了那一年凭《2046》角逐奖项的梁朝伟。

《如父如子》因日本“不老男神”福山雅治的出演，被预测票房过10亿日元——此前是枝裕和还没有票房超过10亿日元的作品。最终，《如父如子》以32亿日元票房收官。

《海街日记》讲述了三姐妹在父亲去世后接纳同父异母的妹妹共同生活的故事，绫濑遥、长泽雅美、夏帆、广濑铃饰演的“镰仓四姐妹”成为了是枝裕和电影中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2008年的《步履不停》也是深受影迷喜爱的一部作品，是枝裕和就此与演员树木希林结缘。在这部影片之前，是枝裕和刚刚经历了母亲离世，他自觉如果不把和母亲的相关记忆做个整理，就无法继续前进。当树木希林出现，他感觉她与自己母亲有着相近性——都是在平淡中有些许无伤大雅的刻薄，但并不招人反感。树木希林一入镜，是枝裕和在心里感慨，“啊，母亲就在那里。”

影片讲述了一个普通家庭中的次子回到久别的老家团聚的故事。片中大多数的篇幅都被絮絮叨叨的对话占据，但却慢而不闷，展现出导演对于生活的超强解析能力。尤其是树木希林扮演的母亲，一直看似是背景人物的她，竟然愈发变得惊心动魄——对于次子媳妇的挑剔不满，对于害长子意外身亡的被救者的恨之入骨，对于早就知晓丈夫出轨的隐而不发……通过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谈，慢慢显现出一个家庭的秘辛。

“我在写剧本的时候，就跟画素描一样，有意在很细微的地方进行创作。我对人的观察和描写都是从细节开始的。我不会根据主题、内容来决定摄影机的位置和镜头，而是更关注拍演员的情感，让镜头越来越‘靠近’人。”这是是枝裕和的创作法则。

2018年上映的《小偷家族》，让是枝裕和成功问鼎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使他在国际上真正声名大噪，而这也是他与树木希林合作的最后一部电影。

在影片杀青后，树木希林给是枝裕和看了自己布满小黑点的身体扫描片，“你就把老婆子的事忘了吧！”就在《小偷家族》折桂金棕榈之后的4个月，树木希林去世，终年75岁。“我渐渐平复了丧母之痛。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失去了另一位母亲，又要平复另一层丧母之痛。”巧合的是，他的这两位母亲，去世的日子同为9月15日，这不得不说有些冥冥之意。

此后，是枝裕和有了“想要走到更广阔的地方去做点什么”的想法。他与法国团队合作《真相》，影片由凯瑟琳•德纳芙、朱丽叶•比诺什、伊桑•霍克主演。又与韩国演员宋康昊、姜栋元、裴斗娜、李知恩等合作了《掮客》。

《掮客》虽然将宋康昊捧为韩国电影史上首位戛纳影帝，但却收到了不少批评声。影片加入了公路片的元素，但故事模板几乎脱胎于《小偷家族》，被观众认为是导演的自我重复。而且影片中没有一个坏人，被指太过平滑、太过温吞，有国际影评人甚至不留情面地批评“人物刻画浅薄得令人厌烦”。

不过是枝裕和还在继续寻求国际合作。接下来，他还会与梁朝伟合作一部新片，讲述亚洲父女情。他始终在关注家庭成员之间不同的价值观和关系，并且对普通人特别是生活中的弱势群体投以尽可能的观照。是枝裕和说，他的作品里如果说是有一点亮色，也是基于对这些弱者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