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琴
我的小名叫小雨,头上有三个哥哥,就是没有姐姐。小时候特别羡慕别的小孩像个小尾巴一样,整天跟在姐姐后面,奶声奶气地叫着“姐姐、姐姐”,难免有一种落寞和自卑。而当小雪到来时,我心里轻轻叫着“小雪、小雪”,觉得她就是我失散在天地间的姐姐,轻盈多姿,美丽善良,胜过所有的小伙伴,心中又暗自得意起来。
山村的小雪,总是在一场雨后。铅色的云压得很低,天地变得阴郁,庭前那些黄色的、红色的树叶却越发鲜艳,像高举的火把。雨滴挂在枝干上,滚动在叶片上,晶莹剔透,像头晚上做的梦。上午九点多,家家的炊烟在青瓦上缓缓升起,袅袅娜娜,又消散到半空中。睡足的我穿过细雨,拾起叶片,像画一样摊在手心看,它们艳丽的色彩总是轻易点燃我的欢喜,迟迟不肯回屋,直到妈妈唤我吃饭。
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我并不知道。大人说下雪了,我便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并拢,掌心向上,接住雪花,好像牵着姐姐的手。小雪喜欢逗我,她总是和我捉迷藏。手心上的雪花很快不见踪影。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树梢上、白菜心、草垛上、田埂上……我总能找到她。我是小雨,小雪,当然是小雨的姐姐。一年不见,她和我逗着玩呢。
小雪穿一身白纱,柔软、曼妙,藏着暖、裹着爱,慰我孤寂,是我的神仙姐姐,年年与我相约。
掌心的雪花伴我走过童年,头顶的雪花却迎来了我的中年。
在小城定居,少有人知道我的小名。我也几乎忘了我的小名,当然也忘了儿时的姐姐。然而雪花并没有忘记我,她注定要陪着我走过漫长的一生。
小雪不再和我隔年相见,她停留在我的发上,让我忽惊发上白,感叹“对镜雪如此”。 我以为,走过长长的岁月,我已足够独立坚强,不再需要小雪的陪伴,试图以决绝的姿态让她远离我。然而雪花以缱绻的深情拥抱我的发丝。我越是决绝,她越是多情。“去年腊前无,一白从此始。”我从无奈,到释然,只好任由她在我的头顶飞舞。
一旦重新接受小雪,我又开始欣赏她曼妙的舞姿。“霏霏甚可爱,落落势未已。”小雪的诗情画意、温柔多姿重新走入我的生活。小雪天,点一支香,煮一壶茶,放一首轻柔的音乐,读着梅雪相争不肯降的诗,仿佛又回到童年,炊烟袅袅,我在雪地里玩耍,妈妈唤我回家吃饭。
听闻山上下雪,我总会驱车去看。是去看我曾经孤寂亦欢快的童年,是与“片片疏还密”的中年共处,也是遥望天地尽白的老年。
一场雪里,有生命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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