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对话遇到的问题及对策

本文节选自

《叙事之箭》

周宝东 著

天津人民出版社

写对话遇到的问题及对策

对话的种类有很多种，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己之间都能产生对话，与不同的人说话所采用的语气也是不一样的。比如晚辈对长辈比较恭敬，平辈之间就相对放松一些，对于晚辈，口吻又不一样。

我们在写人物对话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几个问题：

第一，没有个性，每次谁说什么都要列出来，接近自然主义；

第二，一个说完，另一个再说；

第三，对话没有劲儿。

所谓的罗列、自然主义和机械，就是简单直接地把生活中的事情记录下来，变成流水账，如：

甲：你好。

乙：你好。

甲：吃了吗？

乙：吃了。你呢？

甲：我也刚吃完。今天天不错哈。

乙：可不是嘛，难得。

甲：再见。

乙：再见。

这种对话严格来说不能叫“对话”，只是接近自然主义的记录。这里最多只是礼节性的问候，既缺乏实际意义，又没有后劲。

那么，遇到这样的困境，该如何应对呢？

针对上面说的弊病，可以试试用下面几种方法来处理。

01

按头制帽

“按头制帽”说法出自清代张新之《红楼梦读法》，本意是说《红楼梦》中的诗词，不像其他小说，是先有诗，然后“以人硬嵌上的”，而 是“各随本人，按头制帽”。就是说书中的诗词与人物的贴合度极高，不是两层皮。

人物的语言也是如此，一定要符合人物的身份、性格等。王梦阮在《红楼梦索隐提要》中就说了《红楼梦》里人物的“口吻”问题：

全书最重人口吻，每一开谈，惟妙惟肖，上下三等人，其口吻人各不同，并显然各有其等。书中袭似钗，麝似袭，而麝口吻终逊于袭，袭终逊于钗，黛玉、晴雯、柳五儿三人亦同，是分上下三等也。格律精严，故人不觉其为假语。

这与金圣叹说《水浒传》“一样人，便还他一样说话，真是绝奇本事”是一个道理。人物说出的话紧贴着人物，符合人物的身份、性格。这就需要细细揣摩。在《红楼梦》中，不仅王熙凤的语言非常精彩，她看见贾母、平辈、小辈等人所说的话、语气有所变化，有的时候泼辣，有的时候又内敛，展现了其性格是多维的，非常立体饱满。其他人物如宝、黛、钗的语言也各个精彩，都符合他们的性格。最著名的一个例子就是在宝玉挨打后，大家都关心他，袭人、宝钗、黛玉、熙凤所说之话都是自己性格以及与宝玉关系的体现。刘姥姥生活的环境、受过的教育、人生的经历和贾母显然不一样，所以同样是岁数相近，说起话来差别却非常大。

02

夹叙法

夹叙法是从金圣叹那里来的。《水浒传》写鲁智深路过瓦罐寺时想要讨些吃的。几个老和尚和他讲述了崔道成和丘小乙的故事。正在这时，丘小乙从外面回来，鲁智深便尾随着他走入方丈后墙里去，他看见槐树下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三个酒碗、三副筷子。他的突然出现让那三个人措手不及，好在崔道成反应比较快，用谎话将他瞒住。

智深走到面前，那和尚吃了一惊，跳起身来，便道：“请师兄坐，同吃一盏。”智深提着禅杖道：“你这两个如何把寺来废了？” 那和尚便道：“师兄息怒，听小僧说。”智深睁着眼道：“你说你说！”那和尚道：“在先敝寺十分好个去处，田庄又广，僧众极多。只被廊下那几个老和尚吃酒撒泼，将钱养女，长老禁约他们不得，又把长老排告了出去。因此把寺来都废了。僧众尽皆走散，田土已都卖了。小僧却和这个道人新来住持此间，正欲要整理山门，修盖殿宇。”

在鲁智深和崔道成一问一答间，此处并没有采用传统的一问一答式，而是插入了鲁智深瞪圆眼睛让他“你说你说”，金圣叹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在此处评点道：

谓急切里两个人一齐说话，便不是一个说完了，又一个说， 必要一笔夹写出来。如瓦官寺崔道成说“师兄息怒，听小僧说”，鲁智深说“你说你说”等是也。

这里不是一个人说完，另一个人再说，而是形成插话，毕竟鲁智深听完老和尚的话后，憋着一肚子气，再加上他的火暴脾气，他插入 “你说你说”这句话，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这么一处理，作品显得更加真实、生动。

03

缩句法

缩句法是指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某些敏感问题，觉得不合适，就打住了。清代王希廉在《红楼梦总评》中对此法颇为赞叹：

书中多有说话冲口而出，或几句话止说一二句，或一句话止说两三字，便咽住不说。其中或有忌讳，不忍出口；或有隐情，不便明说，故用缩句法咽住，最是描神之笔。

这种例子也很多，《红楼梦》中薛宝钗去探望宝玉，说话之间不知不觉真情流露，连忙打住：

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 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 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速了，不觉红了脸，低下头来。

宝钗是稳重端庄的，在说自己的感受有点“失言”，于是连忙止住，不继续说了。

04

谎话

人的一生难得不说句谎话。小说创作中也是一样，甚至可以说，没有谎话连篇，就没有四大名著。晁盖骗雷横，认刘唐做外甥；宋江为躲劫难，胡言乱语扮疯子；刘备听到曹操的话大吃一惊，震得手中筷子落地，骗他说自己怕雷，由此被曹操轻视，放松警惕；宝玉多情，要在几个女子间周旋也不容易；宝钗算是端庄了吧，但是在滴翠亭听见小红和坠儿对话后，还是拿林黛玉做幌子，使了“金蝉脱壳”之计。说起老实来，谁也比不过唐僧，但他还是要骗悟空戴上紧箍。

在这些叙述中，只不过有的是善意的谎言，有的是恶意的欺骗。

晴雯死后，宝玉问谁去探望晴雯了，那两个小丫头说宋妈，宝玉就问宋妈回来怎么说的。其中一个说晴雯喊了一夜“娘”。宝玉对此不满意，非要追问还有没有喊别人。另一个伶俐的丫头就开始编了：晴雯问宝玉去哪了，而且还说别人死了变成鬼，自己是被神仙招去的，变成了花神，专管芙蓉花。

这话正中宝玉下怀，宝玉信以为真，由此转悲为喜，还做了一篇《芙蓉女儿诔》祭奠晴雯。第二个小丫头果然伶俐，她的一番言语哄得宝玉释怀，也算歪打正着了。

恶意的欺骗则多为计谋，轻则破财、伤身，重则殒命、灭族、亡国。明代有一本叫《江湖历览杜骗新书》的书，里面写的都是一些有关骗术的作品，借此提醒人们认清骗术，不要上当。

05

答非所问

还以前面所举两个人见面互相问候吃饭为例，如果人物乙答非所问，效果就不同了。

例 1

甲：吃饭了吗？

乙：知道昨天晚上的事了吗？

例 2

甲：吃饭了吗？

乙：刚才你看见我妹妹了吗？

第一个例子，问昨天晚上的事，这样直接就可以将故事线拉到昨晚。第二个例子，则把故事拉到一个人物——我妹妹——身上。这种答非所问，一方面可以增强神秘感；另一方面可以增加故事的动力和速度，立刻进入到核心故事中。

柳湘莲答应了和尤三姐的婚事，但后来一想自己有点莽撞了，也不知这尤三姐的底细如何，于是回来就找宝玉打听。

湘莲自惭失言，连忙作揖说：“我该死胡说！你好歹告诉我，她品行如何？”宝玉笑道：“你既深知，又来问我作做甚么？连我也未必干净了。”

贾宝玉并没有正面回答柳湘莲的问题，但是似乎又回答了。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尤三姐早已改邪归正了。柳湘莲当时就后悔了，于是去讨要信物，直接导致了尤三姐自刎身亡。可见一言成人，一言毁人，不可不慎。同时也提醒人们要慎行，平时注意自身的形象 建构，平时不注意行为检点，到了关键时刻，想改正都没有机会。

还有一种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接话茬儿。这是一种主动地引导，因为某种原因，故意将话题岔开。

06

沉默

沉默也是一种言说。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必须把缺乏某种动作理解为一种动作。

现实中，当人们都去颂扬或贬损一个人时，总有一部分人保持沉默。这种沉默其实也是一种态度。万一颂扬实为阿谀、贬损是变相迫害呢？不随波逐流是一种风骨。

沉默是金，有时是赞同，有时是敬畏，有时是无声的抗议。

《儿女英雄传》中能仁古刹一番惊魂之后，十三妹张罗着给张金凤说一门亲事。

说着，低头想了一想，又道：“妹子，既如此，姐姐给你做个媒，提一门亲，如何？”张金凤听了，低下头去，又不言语。

这时，张金凤还没想到是要把自己提给安骥。当十三妹说出来之后，张金凤又沉默了。

这张金凤再也想不到十三妹提的就是眼前这个人，霎时间羞得她面起红云，眉含春色，要住不好，要躲不好，只得扭过头去。

这两处沉默不语，把张金凤的害羞之情描绘得很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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