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 林毅夫：人口老龄化不是“黑天鹅”

《解读中国经济：百年变局加速演进下的民族复兴之路》林毅夫 著，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1978—2022年的44年间，中国的年均GDP增长率达到9.0%， 2022年的经济规模为1978年的44.8倍。中国现在按购买力平价计算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按市场汇率计算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同时中国还是世界第一大贸易国。这是人类经济史上不曾有过的发展奇迹。

尽管改革开放后中国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但是，"中国崩溃论"一直此起彼伏。近年来，因为自2013年以来中国经济增速持续下滑，而且，2023年走出新冠疫情之后，经济的复苏低于预期，"中国崩溃论"的声音又非常盛行，还出现了认为中国繁荣已经接近尾声的所谓"中国见顶论"，对中国未来的发展有很多悲观的论调。这种悲观看法不仅在国外盛行，在国内也得到不少学者和媒体的附和。其中一种流行的说法认为，由于人口老龄化，中国未来的经济增速会一路下降。

人口红利消失，所以中国经济增长放缓了？

有些学者认为，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增长之所以那么快，主要原因是劳动年龄人口比重上升形成的"人口红利"为经济发展提供了廉价劳动力。现在中国的人口老龄化与改革开放初期的情形正好相反：人口开始进入负增长，而且劳动力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在下降。中国的人口红利消失了，因此经济增长速度必然下降。此外，他们引用日本经验来加以佐证。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经济发展很快，到了20世纪90年代以后面临和中国目前同样的人口严重老龄化问题，因而经济增长放缓了。中国现在出现了人口老龄化，未来很有可能就会像日本那样经济增速一路下降。这也是国外很多人认为中国赶不上美国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人口老龄化不是"黑天鹅"

对这个问题最近我做过分析，到现在为止，全世界进入重度人口老龄化阶段（65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超过14%）的国家有53个。我们可以将这53个国家分成两组。第一组有27个国家，它们在进入重度人口老龄化阶段的时候，人均GDP已经达到美国的一半或以上；另一组有26个国家，是在人均GDP还不到美国的一半的时候就进入重度人口老龄化阶段，也就是所谓的"未富先老"。韩国、日本、德国、法国属于前一组，中国则属于后一组。

我们一般认为，人口老龄化以后，经济增长会放缓。但是实际上第一组国家在进入人口老龄化阶段之前已经是发达国家了，进入人口老龄化阶段之后的10年与之前的10年相比，经济增速只是略有下降。这些发达国家的人均GDP增长率基本没有变化，GDP增长率只因人口的增长停滞而略有下降。

有趣的是第二组"未富先老"的国家，这些国家是还处在追赶阶段的国家，进入人口老龄化阶段之后的10年与之前的10年相比，不管从人均水平还是总体水平来看，经济增速不仅没下降，反而还上升了，这跟我们的印象正好相反。

我刚看到这组数据时也有点惊讶，因为大家都在说进入人口老龄化阶段之后经济增速会下降，听多了就难免会相信几分（尤其是看到日本的经验），但事实却是另外的样子。

我想其主要原因是人口老龄化不是"黑天鹅"事件。人们可以提前预测到人口老龄化何时会到来。既然是可以预期的事件，政府就不会束手待毙，就会采取相应的应对措施去避免其对经济的负面影响。对经济发展来讲，最重要的不是劳动力的数量，而是有效劳动，有效劳动则取决于劳动力数量和劳动力的教育水平。人口老龄化到来前，政府一般会增加教育投入，提高劳动力的质量，所以，在进入人口老龄化阶段以后，有效劳动不一定会下降。

比如，中国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年轻人的年龄是16岁到25岁，他们的平均受教育年限达到13.8年，全部劳动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是10.8年，而现在退休的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估计只有6年。因此，虽然出现了人口老龄化，但我国每年的有效劳动是在增加的，正如李强总理在2023年两会后的记者招待会上谈到的，我们要将人口数量红利变成人口质量红利，谈的正是有效劳动的增加。其他"未富先老"的发展中国家也会是同样的情形。而且，对正在追赶的第二组国家而言，技术创新、产业升级的空间较大，新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劳动力教育水平的提高，不仅可以使得有效劳动继续增加，而且，随着教育水平的提高，劳动者掌握新技术的能力更强，这样产业升级和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就会更快，所以，在进入重度人口老龄化阶段之后，反而能取得更高的经济增长速度。

为什么第一组的高收入国家在人口老龄化之后经济增长率有所下降？主要原因是当它们人均GDP达到美国一半的时候，已经是高度发达国家了，教育水平高，退休的劳动力和新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劳动力的教育水平接近，在劳动力数量减少的情况下，有效劳动难以提高，人均GDP的增长率不变，总体经济的增长率就会略有下降。

中国还是世界上机会最多的国家

我曾经讲过对未来的预期：从现在起到2035年，中国应该还有每年8%的增长潜力。尽管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下，我国要面对与美国的大国竞争，还要应对全球变暖等问题，但我认为，在2035年之前，我国还有每年8%的增长潜力，可以实现每年5%—6%的增长。从2036年到2050年，我国应该还有每年6%的增长潜力，最终可以实现每年3%—4%的增长。这样到21世纪中叶，我国的人均GDP就可以达到美国的一半，就可以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在这个过程中，中国还是全世界市场扩张最快的国家，因为中国现在的经济规模已经占到世界的18.5%。如果我前面的增长预期可以实现，中国每年对世界的经济增长贡献还能达到30%左右，这意味着，全世界每年的经济增长30%左右还是会来自中国。固然，跟过去相比，我国的增长慢多了，但从全世界来看，我国还是增长贡献最大、市场扩张最快的国家。

我相信在前进的道路上，中国还会面临不少问题，也会有不少年份经济增长低于预期，到时候"中国崩溃论""中国见顶论"等说法还会再次盛行。但是我们要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看清挑战的根源和机遇所在，抓住发展的机遇，创造条件，克服挑战。当然，随着经济的发展，会出现新的挑战，但也必然会出现新的机遇。希望大家对中国的前景保持信心。

（摘编自《解读中国经济：百年变局加速演进下的民族复兴之路》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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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毅夫 编辑：袁琭璐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