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荣哥
1988 年的陕西关中,像是被一层淡淡的土黄色纱幔笼着,风一吹,尘土飞扬,呛得人直咳嗽,可这就是咱熟悉的家乡味道。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烤着这片土地,厂里的大烟囱不分昼夜地往外吐着烟,把天都染得灰扑扑的。
我爸妈都是钢厂的工人,打小儿我就跟着他们在这钢厂的家属院里长大,听着机器的轰隆声入眠,闻着那股子铁腥味醒来。那时候,厂里效益虽说不上多好,但也能勉强撑着,家家户户都过得紧巴巴,却也透着股子踏实劲儿。十四岁的我,正是个半大不小、猴精猴精的年纪,脑子里整天琢磨着咋能多弄点零花钱,好去校门口小卖部换点稀罕玩意儿。
钟楚红是我同班同学,也是家属院的邻居,我俩成天形影不离。这丫头片子胆大心细,眼睛咕噜噜一转,准能冒出个鬼点子。那天放学,我俩像往常一样在厂区小道上晃悠,路过废铁厂时,钟楚红突然一把拉住我,小眼睛瞅着那堆堆废铁,压低声音说:“哎,瞅见没?这些废铁堆在这儿都快生锈烂掉咧,咱弄点出去卖,指定能换不少钱。”我心里“咯噔”一下,偷厂里东西,这可不是小事,万一被抓住,爸妈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可一想到商店里那崭新的笔记本、五颜六色的弹珠,还有甜滋滋的水果糖,心就开始痒痒。
犹豫再三,贪欲到底还是占了上风。我俩瞅着四下无人,猫着腰溜进废铁厂。这废铁厂像个巨大的铁笼子,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废钢铁,有的扭曲得像麻花,有的锈得不成样子,一股子刺鼻的铁锈味直往鼻子里钻。钟楚红轻车熟路,指了指角落一堆看着好下手的小铁块,小声说:“咱就弄这些,小块儿的好拿,不容易被发现。”我哆哆嗦嗦地点点头,伸手去搬,那铁块刚入手,冰冷粗糙,还沾着些黑灰,蹭得手心黑乎乎的。
头一回干这事儿,紧张得我手都不利索,一块小铁块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个烫手山芋,生怕它突然叫唤起来引人注意。钟楚红倒比我镇定,一边催我:“麻利点儿,别磨蹭!”一边手脚麻利地往她那补丁摞补丁的书包里塞铁块。正慌乱着呢,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说:“坏咧,来人咧!”钟楚红迅速拉着我躲到一个大铁架子后头,我俩紧紧贴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出,心脏在胸腔里敲得像要蹦出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哒哒哒”地像是踩在我们心尖上,我闭着眼,心里直念叨:“老天爷,可千万别让人瞧见。”好在那人只是路过,没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远去,我俩这才长舒一口气,缓过神来继续装铁块。
好容易装满了书包,我俩偷偷摸摸地从废铁厂溜出来,一路小跑着直奔收废品的老张头那儿。老张头的废品站在厂子边上一个破旧小院里,堆满了废纸壳、塑料瓶啥的,乱糟糟一片。他正坐在门口抽旱烟,瞧见我们俩,磕了磕烟袋锅,眯着眼问:“俩娃,弄啥咧?”钟楚红把书包往地上一倒,铁块“哗啦”散了一地,笑嘻嘻地说:“张爷爷,俺俩捡了些废铁,您看能给多钱?”老张头蹲下身,翻弄着铁块,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才慢悠悠地说:“这成色,给你们五块钱吧。”“啥?才五块!”我一听急了眼,本想着能换个十块八块的,这下可好,忙活半天就这点。钟楚红赶忙扯扯我衣角,陪着笑说:“张爷爷,您看俺俩大老远跑来,还背着这老沉的铁,您再多给点儿呗,回头还把铁卖给您。”老张头瞅了瞅我们,又加了两块,我俩这才罢休。
攥着那皱巴巴的七块钱,心里那股子兴奋劲儿哟,压都压不住。跑去小卖部,我买了个塑料皮的笔记本,那封面印着个少林寺和尚,威风凛凛的,馋了好久咧;又买了几包酸梅粉,一根带橡皮的铅笔,剩下的钱都买了水果糖,满满一把塞兜里。钟楚红买了个彩色弹弓,还有几本小人书,我俩美滋滋地坐在路边,一边吃着糖,一边翻着小人书,觉得自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往后的日子,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每次偷铁时胆儿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娴熟,还总结出一套规律,专挑中午大人们午休或者傍晚交接班、厂里人少的时候下手。有一回,正往书包里装铁呢,不巧被巡逻的保安远远瞧见个影儿。那保安扯着嗓子喊:“谁在那儿?干啥呢!”我脑袋“嗡”地一下就炸了,拉起钟楚红撒腿就跑。保安在后面紧追不舍,边追边吹哨子,那尖锐的哨声划破厂区,吓得我腿肚子直转筋。我俩仗着熟悉地形,七拐八拐钻进小胡同,累得瘫倒在地上,喘得像拉风箱,保安找了会儿没找见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有天爸妈下班回来,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爸把手里锄头“哐当”一扔,瞪着我吼:“你个碎娃,干的好事!厂里都传开咧,说有人偷废铁,是不是你?”我吓得一哆嗦,低着头不敢吭声,心里明白这下完咧。妈在一旁抹着眼泪说:“咱一家子老老实实做人,咋能出个贼娃子,这以后脸往哪儿搁?”爸气得上来就要揍我,巴掌举得高高的,到底还是没落下来,只是恨恨地说:“明天跟我去厂里,给领导认错,该咋罚咋罚,丢人!”那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满心懊悔,想着咋就鬼迷心窍走上这条路。
第二天,爸领着我到了厂领导办公室,我头低得都快贴到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把事儿一五一十交代了。领导皱着眉,训了好一顿,念在我年纪小又是初犯,没报警,只是让爸赔了损失,扣了几个月工资,还罚我在厂里打扫卫生俩月,算是长长记性。
打那以后,我彻底断了偷鸡摸狗的念想,每天放了学就乖乖去厂里扫地、擦机器,厂里的叔叔阿姨们路过,虽没说啥重话,可那眼神也够我臊得慌。钟楚红那边也被家里狠狠教训了,我俩再见面,都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曾经那股子调皮捣蛋的劲儿像被一场大雨浇灭了。
这段偷铁卖钱的荒唐事儿,就像一道疤刻在心里,时不时就刺痛一下,时刻提醒着自己,再穷再难,也不能丢了做人的本分,那些靠歪门邪道换来的甜头,终究是要付出代价,踏踏实实走正道,才是咱老百姓过日子的理儿。日子像厂里流水线上的钢铁,一天天往前推着,过去的错就留在过去,往后的路,得一步一个脚印走稳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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