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你小子有心思去当兵不?"支书王叔突然问我这句话时,我手里的水瓢差点掉进井里。1973年的那个夏天,这句话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
井台边的青砖还残留着早晨的露水,上面长着一层薄薄的青苔。八月的太阳火辣辣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我的蓝布衫都快被汗水浸透了。
我站在那儿,脑子里忽然闪过去年秋天的一幕幕往事,就跟放电影似的,清清楚楚。
俺爹那会儿得了重病,整天躺在床上直咳嗽,连口水都喝不下去。我不得不从公社中学辍学回来,心里难受得很,可又不敢在爹面前表现出来。
娘走得早,家里就剩我和爹相依为命。记得那年的玉米秆子特别壮,足有一人多高,玉米穗子沉甸甸的压弯了秆子。
我正弯着腰掰玉米,汗水滴在地上,晒得后背火辣辣的疼。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李长河,来喝点水!"
回头一看,是支书家的闺女王巧云,手里端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子。她穿着件补了好几块的蓝布衫,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子,额头上还沾着几缕被汗水打湿的碎发。
她长得不算多俊,可那双眼睛特别亮,像星星似的,笑起来的时候眼角还有两个小酒窝。我愣了好一会才接过水猛灌了几口,这才发现她另一只手还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窝头。
"这是俺娘蒸的,说你爹病了,家里不容易。"巧云把竹篮递给我,脸微微发红,"你别嫌弃,都是粗粮。家里还有些红糖,改天给你爹送来,听说对咳嗽有好处。"
我心里一热,眼眶有点发酸。自打娘走后,还没人这么关心过我们爷俩。那个秋天,我第一次觉得,生活还有温暖的时候。
日子就这么过着,巧云家时不时地照应我们。她娘给我爹熬药,她爹王叔经常来看我爹,给他捎些止咳的药丸子。
有一回,我爹病得特别厉害,半夜发起高烧来。我急得在屋里直转圈,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巧云不知道啥时候知道了,大半夜跑去喊她爹。
王叔二话没说,骑着自行车往公社医院赶,天都快亮了才回来。那天晚上,巧云和她娘在我家守了一宿,给我爹擦汗、喂水。
1972年底,生产队要排练秧歌。我整天忙着照顾爹,哪有那心思。可王叔硬是把我拉去了,说:"你整天愁眉苦脸的,得散散心。再说了,年轻人就该活泼点。"
巧云在队里打鼓,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棉袄,手上戴着露指手套,认真打鼓的样子真好看。每次排练,我总忍不住往她那边看,她被冬天的风吹得脸蛋通红,却还是笑眯眯的。
可我心里也发愁,村里人背地里不知道咋议论。有人说我家穷,有人说我爹有病,配不上支书家闺女。我听了难受,开始躲着巧云,可她反倒更主动了。
春节那晚的表演可热闹了。月亮挂在天上,特别亮,照得厂场跟白天似的。我们队的秧歌获得了全公社第一名,回来的路上,巧云走在我前面,月光下她的小辫子一晃一晃的。
我忽然觉得,管他们说啥呢,我就喜欢这样的巧云。她心地善良,不嫌弃我家穷,还处处帮衬我们爷俩。
过完年,村里办起了扫盲班。巧云有初中文化,在村里算是文化人了,被安排当老师。课堂就在村委会的大院里,几张破桌子,歪歪扭扭的板凳,黑板是用石灰水刷的墙。
我虽然念过几年书,可还是装作不认识字,天天去听课。看着巧云认真教大家认字写字的样子,我心里就美滋滋的。
王叔没少打趣我:"你小子倒是勤快,天天往扫盲班跑。是冲着认字去的,还是冲着教字的人去的?"我红着脸躲开,心里却甜得很。
春种的时候,我和巧云经常一起干活。我总是默默把重活往自己身上揽,她则借着送水的机会,给我爹熬些草药。日子虽苦,却甜在心里。
直到那天王叔问我想不想当兵,我才明白,原来他早就看出了我俩的心思。他是过来人,啥都明白。
"长河啊,你是个有心的娃,我看得出来。"王叔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解放牌香烟,手都有点抖,"当兵不光是为了穿军装,更重要的是能学到本事。你爹的病也需要钱看,部队每个月能寄回来补贴家用。"
他顿了顿,又说:"再说了...你要是真心对巧云好,就得有个出息。她是个好闺女,我希望她能过上好日子。"
我站在那儿,感觉眼睛有点发涩。王叔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巧云。她正在村口的广播站播放《早操》,喇叭里传出她清亮的声音,像早晨的露珠一样清脆。
见到我,她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我支持你去。"我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
"昨晚我爹和我说了,"她继续说,"他说你是个有志气的,让我等你回来。我跟他说,我愿意等。"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我给你绣了个护身符,你带着。"
我打开一看,是块粗布,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两个字。针脚虽然不匀,可我知道,这是她偷偷学着绣的。那一刻,我差点掉下眼泪来。
这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有人说我是想攀高枝才去当兵,有人说我是不负责任,撇下有病的爹不管。我爹却很支持,躺在床上拉着我的手说:"儿啊,这是好事,咱们穷了一辈子,你得有个出息。爹没本事,给不了你啥,就别拖累你了。"
听爹这么说,我心里更难受了。可我知道,为了爹,为了巧云,我必须得去。
临走那天,天刚蒙蒙亮。全村的人都来送我,我爹坐在院子里,眼睛红红的,嘴唇直哆嗦。巧云站在人群后面,硬是没掉一滴泪,可我知道她昨晚肯定哭过,因为她的眼睛还是肿的。
王叔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干!你爹的事,你放心,我会照看的。"
这一晃就是三年。我在部队当上了班长,立了两次三等功,还被评为优秀士兵。每次收到巧云的信,都厚厚的好几页。
她在信里说:"我现在不光教扫盲班,还在广播站值班。村里通了电,家家户户都有了广播喇叭。对了,你爹的病也好多了,我经常去看他,给他读你的信。他老念叨你,说你在部队立了功,他做梦都在笑......"
每次看完信,我都要反反复复看好几遍,直到把每个字都记在心里。想着巧云一边教书一边照顾我爹,我心里就暖暖的。
昨天,我休假回来。刚进村,就听见广播站传来巧云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她正在播送今年的农业生产计划,说得特别认真。
街上比三年前热闹多了,新盖了不少房子,路也修得更宽了。我爹的身体也好了许多,能下地走动了。院子里种的那棵柿子树都结果了,红彤彤的挂满枝头。
王叔还是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头发白了不少,可精神还是那么好。看见我,笑着说:"长河,你可回来了。"
我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村庄,阳光照在新盖的房顶上,格外明亮。忽然听见广播里传来巧云激动的声音:"欢迎咱们村的优秀军人李长河同志回家!"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我知道,我终于可以挺直腰板,走进我朝思暮想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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