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丨走近石铭：隐秘生长的格斗冠军和她的“两个世界”

红星新闻记者丨王辰元

编辑丨张寻 责编丨邓旆光

比赛进行到第三回合，八角笼中气氛紧张。随着石铭做出下潜的假动作，冯萧灿跟着打出了迎击拳，石铭紧接着起腿上头，一击击倒了比自己高将近12厘米的对手。

拿下决赛的关键一击，全程不过一秒钟。

高扫踢还未落地，场外便爆发了巨大的惊呼声。“头皮发麻了，我的妈呀！”在现场观赛的张伟丽先是惊得后仰拍手、弹跳起来，又立马抓起头皮直呼发麻。

▲石铭（右）在11月23日的决赛中图据视觉中国

这一腿“后劲儿”更大。11月23日的决赛之夜后，UFC官方为石铭拍摄的其在中医院工作的纪录片开始在网络上热传，人们惊奇地发现石铭是一名中医医师，业余时间进行格斗训练。

石铭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网友们开始为这个带着强烈反差的“双面格斗选手”肾上腺素飙升。

事实上，在昆明，石铭下班后练拳的拳馆距离她供职的中医院仅有10分钟车程，而她曾经有意地隔开这“两个世界”。

在石铭夺冠的段子和短视频登上各平台的热搜榜时，她供职的中医院前台工作人员还不知道医院有这样一个格斗冠军。夺冠后回到昆明的石铭没有马上回家，因为家人还不知道她在外面打这么危险的比赛，不能让家人看到自己眼下尚未消退的淤青。

就是在这样的“隐瞒”之中，一个格斗冠军隐秘生长。

中医院的人不知道

“这里出了一个格斗冠军”

和微博一样，石铭的微信昵称是“十三妹”，朋友圈里更新着她在不同地区、不同比赛中取得的节节胜利和训练痕迹，在色彩浓重的八角笼背景视频、图片之中，几张白底的文图有些“画风突变”——那是石铭庆祝自己通过了执业医师考试发的朋友圈。

“石铭？是我们这里的医生吗？”“不知道。”“我们医院出了一个格斗冠军？”11月27日，石铭夺冠后的第4天，红星新闻记者来到她供职的中医院，问及在互联网上风头正盛的“女版黄飞鸿”石铭，前台工作人员和几位坐诊的医生一头雾水。

▲石铭在工作中UFC纪录片截图

这家中医院同时也是一个养老机构，挂在墙上的医生简介显示，这里更为知名的多是一些比石铭资历深、更为年长的中医医师。

而中医院上下，最了解石铭“另外一面”的知情人，是院长。

院长向记者回忆，石铭夺冠当晚，关切的信息传进了他的微信，“你们这个医生夺冠了！”

院长是石铭进入这家中医院的面试官，他回忆，最初面试石铭的时候，他就感到十分满意，“她是云南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啊。”

“面试时，她和我提过她有运动的爱好，可能需要偶尔请假去比赛，但平常训练都不需要请假。”院长笑着说，起初他还会有些顾虑，后来，院长看到石铭把本职工作完成得很好，一年也只请一两次假，还能用自己的运动优势教老年人们练八段锦、健体操，他开始觉得，“这个事挺好的。”

“我们这儿没其他人会这些东西，看她把时间花在义务性质的事情上，你会感觉这人真的挺好的。”院长说。而在给石铭的比赛准假之外，院长也从来没有把石铭对综合格斗的爱好讲给医院的其他人。

石铭告诉记者，报考高考志愿时，自己没有太多考虑，便直接选择了自己一直接触并喜爱的医学专业。“爷爷奶奶都是医生，我小时候他们就开了一个诊所，他们是全科医生，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包括中医、西医，甚至有很多的外科处理。爷爷又是参加过战役的军医，就是很受人尊敬、德高望重，会有很多的患者来找他们看病。”

▲生活中的石铭图据石铭个人微博

石铭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曾经，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工作场所，她都没有主动提及自己有格斗的爱好或经历。“或许是因为医院环境，没有闲暇谈论个人生活。或许是因为，如果过多了解我的个人生活，可能会让人觉得我的专业性不够，所以很少和人谈及。”

“自己没有把100%的时间投入到医学当中，保留了一些自己的个人生活，还是会有一点点愧疚感。”石铭回忆起当初的心情。

怕对手受伤的中医医师

“直到决赛才下定决心终结对手”

网民们为石铭双重身份的反差感到“精彩”和“刺激”。而走近石铭却会发现，在她身上，中医医师和综合格斗运动员两个职业的碰撞，没有那么多戏剧性，反而是在赛场上表现为一种“优柔寡断”。

“总是带着一种又想赢，又不想伤害对手的心情，其实特别矛盾，我自己还没有平衡好这样的状态。”石铭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在决赛前的两场比赛中，许多观众曾经指出她在赛场上似有“优柔寡断”的问题。

“很多网友会评论我（这样）比赛不对，为什么把对手击倒之后没有补拳，为什么不去压倒性地终结对手。我自己其实也是在决赛才下定决心去终结对手。”石铭向记者解释道，在下定决心之前，她总是顾虑太多。

而尽管已经下定了在决赛中终结对手的决心，看到对手被击倒的瞬间，石铭的大脑还是马上被担心和愧疚占据了。

“我知道自己的腿法很重，能击倒她（对手冯萧灿），但是不知道会那么严重。可能在她身体落地之前，我就已经扑上去了，当时很难判断她是被击倒了，还是只是被撞击了没有晕倒。（作为医师）我知道这样的重击意味着什么，所以还是很愧疚的。”

作为一名中医师，综合格斗训练的时候，石铭会先观察对手的脚在哪里，以判断“这个时候把对方摔倒，对方膝盖会不会受伤”。而在赛场上，她也会因为感受到对手也很想得到机会而顾虑重重。

“想到她们（对手）比我更年轻，更有身体优势，那如果她们在UFC的赛场上，会不会表现得比我更好，会不会比我走得更远？”面对奖杯和冠军位置，石铭常常忍不住考虑起对手的感受。

▲石铭赛前称重图据视觉中国

在综合格斗赛前的放狠话环节，石铭也很难说出有攻击性、侵略性的狠话。“会‘祝她好运’之类的，太凶的话有点说不出口。”石铭说。

这是石铭身上，医者仁心和综合格斗运动员需要果决的割裂之处。

青少年时期比赛名次并不突出

练格斗动力是通过赛事“出门看世界”

昆明的冬天，大多能保持十几摄氏度的温度，很多身体强壮的当地人都不穿冬装外套。

记者两次见到石铭，她分别穿着印有UFC和红星摔跤俱乐部的运动服。石铭告诉记者，她是一个物欲很低的人，很少花钱，大部分时候都在穿发给她的运动服。在自己的教练巴格的关照下，她练习综合格斗课程的费用也仅需要3000元一年，仅有的需要花些钱的爱好，就是出门看世界。

石铭向记者回忆，她13岁加入跆拳道兴趣班，从那时起开始一步步接触各种各样的格斗项目，如自由搏击、拳击、散打等。青少年时期，她在各类比赛中的名次并不突出，“大部分时候是全省第5名、第8名这样的成绩，很少拿到前3名”，但是“出门看世界”这件事一直在推动她学习、向前。

▲石铭在训练中 图据石铭个人微博

“有一个一直去练习格斗项目的动力，就是这些赛事方的帮助。他们让我这样的年轻人有机会去见识一下亚洲甚至是世界各地。因为赛事方安排比赛，都会在不一样的地址，很多地方是旅游城市。赛事方又会把选手的日常安排好，哪天到，哪天回，住在什么地方，甚至大部分时候会把往返机票预定好，然后帮我们计划好吃住。”石铭回忆道，在出门看世界的驱动力下，她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坚持下了竞技体育的爱好。

石铭自称“成绩平平”，直到巴格教练打通了她的“任督二脉”。

“他拥有顶级比赛的经验，教给我顶级的技术。”石铭多次对记者强调巴格教练对她如今取得这样成绩的重要性。她回忆道，自己在比完赛的时候常常是混沌的，不知道谁赢了，但比较好的是执行力。“在最初比赛时我不用想太多，也想不了太多，都要靠教练在下面喊。”

据《环球人物》杂志报道，在石铭夺冠的关键一击里，教练就在一旁喊“假低，真的高”，促成了石铭骗过对手的假动作，和之后的一脚高扫踢。石铭告诉记者，在格斗赛场上，智力、战术是十分重要的，她在这一点上很依赖巴格教练，巴格也会形容指导石铭格斗像是打电动游戏，“让我踢哪里我就踢哪里”。

“格斗更像玩游戏，被打到不疼，像用身体下围棋，是智力比拼。”石铭说道。

▲拳馆内石铭的介绍

与在医院的低调不同，在拳馆这个综合格斗的世界，石铭是绝对的明星。作为云南身价最高的格斗选手，石铭的照片和荣誉被摆放在拳馆墙上的重要位置。UFC赛场上夺冠后，俱乐部还在门口为石铭立起了一块人形立牌。

路过人形立牌时，石铭并不会多看一眼，但是不少慕名而来的粉丝会在门口和立牌合照。面对粉丝们的热情“表白”，石铭总是一边搓着手，一边点头，带着她在出镜中常常露出的标志性的拘谨笑容。

12月中旬，昆明的城市地标翠湖前，石铭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她希望在接下来的综合格斗事业发展中，自己最好不需要长期离开昆明，这样就还可以坚持自己在这里的中医医师工作。石铭身后，大量前来云南过冬的红嘴鸥盘旋在翠湖上空，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昆明景象。

石铭在采访中多次提及张伟丽，她表示这正是她的偶像。记者问石铭，知道张伟丽是什么年纪拿到她第一个UFC冠军的吗？石铭笑着回答说这个记不住了。

“29岁，和你今年一个年纪。”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