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李建国来我家住的那一天,我下班刚到家,正准备换鞋,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开门一看,瘦得脱了形的他站在那里,脸色蜡黄,身上背着一个灰扑扑的帆布包,手里提着一袋药。
我愣了一下,脱口而出:“建国?你怎么来了?”
他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老江,我来省城看病,想在你这儿凑合住几天,方便不?”
我愣了一秒,赶忙侧身让他进屋:“哎呀,快进来,快进来!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他摆摆手,勉强笑着,“没啥大事,就是胃不太好,来医院查查。”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躲闪,明显有些心虚。
我心里顿时一紧,胃病能严重到这个样子?
可我没多问,想着等他安顿下来再仔细聊。
他一进屋就开始打量,客厅里孩子的玩具散了一地,沙发上堆着我老婆换下的衣服。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里乱,别介意啊。”他说不介意,眼神却有些复杂,像是羡慕,又像是感慨。
我老婆李梅从厨房探出头来,看清是他后,愣了一下:“建国哥?
你怎么来了?”建国摆摆手:“老毛病,来省城看病,顺便看看你们。”
我老婆一边擦手一边说:“哎呀,这么大老远跑来,吃饭没?锅里还有点热菜,我给你端去。”
他说不用麻烦,但我老婆还是转身去厨房忙活起来。
我看他脸色不好,心里有些发酸,这人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小时候家里穷,穿的破,吃得也差。
印象里,他总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跟着我后面喊“江哥”,一喊就是几十年。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去了省城,他留在老家,当了个工地上的小包工头。
再后来,我忙着工作、成家,联系渐渐少了,偶尔听人提起他,说他日子过得一般。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瘦成这样,病得跑到省城来。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建国说他这胃病折腾了好几年,最近老是疼,村里的医生建议他到大医院检查。
我问他:“那你这次打算住多久?”
他低头看了看脚尖,迟疑了一下,说:“大概十来天吧,等检查完就走,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我拍拍他的肩膀:“咱俩谁跟谁?住多久都行,别跟我客气!”
第二天一早,我送孩子去上学,下班回家时,发现老婆正教建国用电饭煲煮粥。
他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按着按键,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笑。
我问他:“今天去医院了吗?”他说去了,挂了号,医生让他做胃镜,但要等两天。
我老婆插嘴道:“院里人多,检查慢,得多住几天。”我点点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段时间,建国住在我家,日子看似平静,却总有些微妙的不对劲儿。
他不爱说话,每天不是去医院排队检查,就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
我老婆几次劝他少抽点,他嘴上答应,却还是忍不住去点上一根。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特别喜欢盯着我儿子看,那种眼神说不上是慈爱还是羡慕,或者两者都有。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建国,你怎么总盯着孩子看?”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觉得他跟你小时候很像,聪明得很。”我听了心里一热:“那可不,遗传的嘛!”说完我们都笑了,但那笑意里似乎藏着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住到第十五天的时候,他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医生说情况不算太好,胃有些病变,需要手术。
我听了心里一沉,问他:“那手术费够不够?
要不我先……”他赶紧摆手:“够,够,老江,这点钱我还是有的,你别担心。”但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难受。
就这么过了22天,建国突然跟我说:“老江,我明天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事。”我一听愣住了:“不是还没做手术吗?
怎么就走了?”他摆摆手,说医生开了药,回家吃药休养就行。
我老婆在旁边听了,也劝他再住几天,他却执意要走。
第二天一早,我送他到车站,他拎着那个破旧的帆布包,转身上车的时候,嘴角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走后,我心里始终不踏实,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我。
可我打电话过去,他总是说:“没事,挺好的,别操心。”直到半个月后,我收到一个快递包裹,是建国寄来的。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个小木雕,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鹿,雕工细腻,光滑温润。
我记得小时候他就喜欢捣鼓这些东西,总是用小刀刻些小玩意儿送给村里的孩子。
信很短,只有几句话:“老江,这次麻烦你了。木雕是我自己刻的,送你儿子,希望他能像鹿一样健康快乐。至于我,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的,也会记着你们的好。”看着信,我的心像被什么揪住了一样,鼻子一酸,眼眶湿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再没收到建国的消息。
他的电话打不通,老家的人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想过他是不是病情恶化了,但又不敢细想。
每次看到那只小鹿,我总会想起他站在阳台上抽烟的背影,瘦削、落寞,却又带着一股倔强。
生活还在继续,我依旧忙着工作、接孩子上下学,偶尔跟老婆聊起建国,她总会叹口气:“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点点头,却始终没有答案。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我多问一句,多留他几天,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可生活从来没有如果。我们总是在回忆里寻找遗憾,却忘了珍惜眼前的人。
那个木雕的小鹿,就放在我儿子的书桌上。他一次次用小手抚摸它,像是在感受什么,又像是在传递某种温暖。或许,建国也希望我们能记得他,就像那只鹿一样,虽不在身边,但一直在心里,带着一份无声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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