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向深,诸事看淡,唯有童年的记忆,却如白纸上洇染的一点青绿或者橘红,定格于彼时的光影里,夹藏在时光的褶皱间,不经意翻捡出来,竟弥久弥新,历历如昨。
对于苹果的印记,最早来自于我的童年时代,那时候家里还没有苹果树,整个村子也没有成片的果园,每当秋收季节,隔壁大伯家院墙内的那棵苹果树,成了我们最大的诱惑。每次隔着院墙远远望着红彤彤的苹果,忍不住吞咽口水,那个馋,现在没有任何一种食物可以替代,那种对苹果的渴望在以后的生活中再也没有被超越。
一棵苹果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带给孩子们多大的诱惑啊!我们一帮孩子都盼着摘苹果那一天可以有幸分得一个。大点的男孩子讨论着是否可以翻墙过去偷摘个吃,而我们胆子小的女生们则心里打着各自的小九九。我那会儿就想着如何在大伯母面前表现得更懂事乖巧一些,说不定她一高兴就会赏我一个苹果。
八十年代,政府鼓励农民栽植果树,精明能干的父亲抓住机遇,高瞻远瞩,托在农业局工作的本家叔父以优惠价格买来一拖拉机苹果树苗,那年秋天栽下一片果园,并在随后几年里不断更新扩大,很快在我们村抢先一步务成十几亩规模的一个果园。从此,父亲开启了他的果农人生,我们家也在经济上迎来了大翻身。从冬到夏,父亲不停地劳作,不断地忙碌,一年里两次修剪、四次上肥、五次锄草、十二次喷药、一次套袋、两次脱袋,还要铺反光膜、嫁接、摘果、装箱、运销,得好多遍折腾,还有不定时的刮瘸烂疤,抹药,不断添置更新劳动工具,学习使用新型工具等等,周而复始,永无休止,父亲在沉重的劳作中挥洒着雨点一样的汗水,也在沉重劳作后的睡眠中释放着疲惫的喘息,只有在收获时节才会绽露出欣慰的笑意。他最爱说的一句话是:“务果树是自己给自己判的无期徒刑,可是钱是个万能的啊,再苦再累,明年还得干!”父亲不是爱钱,而是知道自己身上担着多重的担子,一家人的幸福日子都靠着这十亩果园,日子的难处只有他知道。终于积劳成疾,父亲带着浑身的疲惫和满眼的不舍离开了我们,倏尔七八年过去。在没有了父亲的日子里,我的思念如潮水一样四溢,无力阻挡。每每看到果园,父亲那拄着锄头在果园咳嗽的样子,喷洒农药时佝偻的后背,还有他拔草起身瞬间骨头关节“嘎嘣”响的身影,全部成了我心头那缕永远抹不去的忧伤。
父亲不在了,哥哥掌管了家,说是父亲付出心血的果园不能荒芜了,将原本经营的小本生意留给嫂子一人,回到果园,起早贪黑,勤勤恳恳,一心又扑在了果园上。
前一阵子回娘家,哥哥说,今年的苹果钱刚够给侄子交彩礼,这一年又白忙了。我说:“那也应该高兴,毕竟咱们家添丁进口了,要不是这个果园,你就要借外债拉饥荒。”苹果园对于哥哥一家,俨然成了重要经济来源。因为我家的果园规模最大,每年客商早早就来预定苹果,加之当年父亲科学栽植,我们的苹果口感更好色泽更亮,所以售出的价格也比周边亲邻家的会略高一些。每年苹果卖的钱都能给家里办一些大事儿。去年苹果丰收,哥哥给儿子在城里买房交了首付,今年又娶了儿媳妇,估价明年苹果丰收,就该吃孙子的满月酒了。
前些日子,我专门去看了温泉镇刘店村的“华夏苹果第一树”。“参天”果树是齐世虎的父亲齐广林老人1958年4月定植的,原品种“国光”,1990年嫁接为红富士。如今已有64岁树龄了,依然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年年盛产,平均挂果约3000个,据说是国内现存栽培时间最久、树形最大、挂果最多、综合效益最好的苹果单株之一。站在树下,我又忍不住泪眼婆娑,仿佛看到了苹果成熟时节父亲站在果园边那眉欢眼笑的脸。我想,这棵经历风雨洗礼、经见世事变迁的“果树王”,既承载了主人一家种苹果的艰辛记忆,也承载着庆阳这座城市与苹果的不解之缘。如今,苹果产业成为人们致富的支柱产业,而这棵树更是庆阳千千万万果农的一个缩影,不论遭遇多少侵蚀,依旧保持着不避风雨、柱云撑天的坚强毅力。
现在的年轻一代更会生活,办公室的小姑娘每天早早来先熬一大壶苹果茶,整个楼道弥漫着苹果的清香,大家都抢着分一小杯。有人说能润肠通便减肥,有人说可以美容,还有人说能增强记忆力。前一段时间一个叫“果果”的朋友办了一个画展,名字就叫“苹果红了”,很轰动。作家傅兴奎老师写了一篇文章《穿过大地的苹果》,也颇有情味。苹果,早已成了人们茶余饭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道甜品,蒸着吃、煮着吃、晒成干吃、做成苹果醋吃,而我,却再也没有吃出童年的那种味道。
(作者:朱炜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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