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度在收到的锦旗前
红星新闻记者|韦星
编辑|张寻 责编|邓旆光
内心深处,每个人或许都有个英雄梦。虽然伴随年龄增长及现实的锤击,儿时梦想不再被频繁提起,但仍潜藏在每个普通而善良的人身上,只需等待一个被唤醒和激发的时刻。
然而,英雄并不都是生来就有超人的能力与胆识,更多的是在危难时刻,担起了普通人力所能及的责任与担当。今年“五一”凌晨,那位跪在梅大高速上的救人“英雄”黄建度正是如此。
12月下旬,在2024年即将结束之时,红星新闻记者在深圳市龙华区大浪街道元芬村见到黄建度,他腼腆地笑笑:“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就是个卖菜的,关键时刻,做了点普通人该做的事。”
“英雄”一跪
今年4月30日晚7时30分,饶畛驾驶一辆7座商务车从深圳返回老家——梅州市大埔县青溪镇。和饶畛一起的,还有他母亲、妻子、两个孩子以及他的岳父、岳母,全车共7人。
饶畛的岳父叫黄建度,现年64岁。“之前因为疫情,我和亲家公好几年没见面。”黄建度说,“亲家公和我一样,平时都喜欢喝点,且在家里泡了好几坛酒等着我。”
5月1日凌晨2时左右,小雨一直下,当车子在快车道上行至梅大高速茶阳段时,饶畛突然发现,眼前右侧的路面黑乎乎一片。“我以为路面积水,紧急向左打方向盘。”饶畛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这一急打,就把车内的人晃醒了。”紧接着“砰!砰!”的巨响发出,伴随着是车子持续不断的颠簸。
“你睡着了?”母亲问饶畛。饶畛说:“妈,我没事,没睡着。”车子持续摇晃前行约300米后,饶畛决定靠边停车检查。
打开车门前,母亲提醒:“注意后方来车。”饶畛盯着后视镜发现,原本由远而近的车灯,逐渐消失,但不见来车。随后,黄建度和他下车检查发现,车子右侧前后轮轮胎都已爆胎了,且右侧轮毂和地面有较大的摩擦。
回望刚刚经过的路面,依旧是黑乎乎一大片,而那些由远而近的车灯也一个个神秘消失,饶畛寻思着:“前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决定打着手机电筒去看看。这一看,他立刻惊出一身冷汗:“高速路塌方了!我的车子可能就是最后一辆通过塌方处的!”
梅大高速茶阳路段塌方事故后的现场 图据视觉中国
这样,包括黄建度在内,5个大人全部下车,借助手机电筒的微弱亮光,他们在道路这头拼命喊叫并摇晃手中的手机电筒,遗憾的是,没有任何效果。
这时,身高1.73米的饶畛爬上高速路中间的护栏,他再次拼命喊叫并摇了摇手中的手机电筒。有车辆注意到饶畛的举措,也点刹车放慢速度,但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就这样,一辆、两辆……车子一辆辆朝着塌方处驶去、坠落,紧接着是猛烈的撞击声。
“再也不能这样了!”黄建度意识到,“必须采取新措施来阻止灾难加重!”随后,黄建度沿着塌方处的边沿折回,在遇到彻底垮塌的地段,他翻越过高速路的中间护栏,从另一侧的高速路车道折回到塌方车道的正前方,阻止车辆继续前行。
终于来到垮塌路段“对岸”,站在快车道边上,黄建度拼命挥动双手以阻拦车辆前行。车上司机看到他后,稍微慢了下来,黄建度趁机站到快车道正中间。这时,快车道上的车终于停下来,驾驶室上的中年男子摇下车窗斥责道:“你不要命啦?!”黄建度说:“你怎么骂我都无所谓,前面塌方了,不信你下来看看?”
对方“哑”了,迟疑了一下,他打开车门走下车并朝前走了十来米,终于发现:黑洞洞的正前方,确实塌方了!“谢谢你救了我们全家五口人!”
快车道上的车是停下来了,可旁边的慢车道上,无论黄建度如何挥手、喊叫,车子尽管也慢了下来,但司机没有开窗,还是“固执”朝前开,一辆、两辆,持续坠入塌方处……眼看第三辆车就要从他身边越过前行,黄建度“扑咚”一声,果断跪在潮湿而坚硬的高速路面上!
此刻,慢车道上的这辆车终于被黄建度逼停。车上下来了一位妇女,按照黄建度的提醒,她下车后朝前实地看了看路况,当发现真相如黄建度所言,她折回后,“扑咚”一声,跪在黄建度面前:“你救了我全家!”
这样,塌方豁口正前方的两条车道终于都被前车拦截,并形成一条条由双闪警示灯构筑的灯流。梅大高速上,那“死神”张开的“血盆大口”,不再等来新车辆的坠落。
在“死神”入口处,黄建度舍命一跪,拦停了无数车辆,挽救了无数个家庭,他因此成为大家口口相传的“超级英雄”。女儿黄曼秋也在朋友圈给父亲点赞:“我的爸爸,是个超级英雄!”
平凡的卖菜人
黄建度告诉红星新闻记者,1992年到1999年,他和妻子巫友莲在珠海市前山镇(现为前山街道)卖了7年的菜。
随后,从2000年到2006年,黄建度夫妇前往东莞市清溪镇开了家文具店和厨具店。“前三年的生意还可以,后来就不行了。”黄建度说,随后,他带家人辗转到深圳坂田谋生。
漂泊谋生中,黄建度夫妇的两个儿女也跟随他们从珠海到东莞读书、学习,儿子后来从东莞的茶山中学考入大学。女儿则考到老家的梅州卫校学医。
闲聊过往的点滴与不易,黄建度夫妇没有抱怨,而一直是乐观、积极和乐于助人的。
黄建度夫妇和女儿、儿子(摄于2000年在东莞开文具店时)
上世纪90年代,在珠海卖菜时,有个人来到黄建度所在的白石村农贸市场讨要50块钱以坐车回广州。黄建度注意到,对方问了好几个人,但大家都摆摆手说“没有”。“出门在外,每个人难免会遇到困难。”黄建度不忍心拒绝,给了他50块钱。
“那时一斤青菜才5毛钱,50块钱相当于100斤青菜的总价。”黄建度说:“但哪怕对方是个骗子,我也问心无愧——万一人家真的有困难呢?”
“把我的手机抵押在这,过两天我再来赎回。”那是2000年的一天,在丰顺县汽车站售票窗口,黄建度听到一个男人正和售票员商量通过赊账来讨要一张回程票。对此,售票员也很为难:“我们只是打工的。”
黄建度闻此,走过去询问了解到,男子从揭阳坐车到丰顺,打算中转去平远县老家时,发现身上没钱了,他只好寄希望于抵押身上值钱的手机来获得一张回程车票。
“你需要多少钱?”黄建度很直接地问对方,对方一脸难为情地说:“60块钱。”黄建度掏了掏口袋发现,身上没有几十块钱的零钱,只有面值一百元的。随后,黄建度给对方一张面值100块钱的。男子见状连连摆手:“要不了这么多!要不了这么多!”黄建度说:“没关系,拿着吧!”此刻,他发现对方接过钱的时候,就已泪流满面。
黄建度夫妇
黄建度说,帮助别人的时候,我们不要去求回报,也不要总想别人的动机,只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就帮,这样就问心无愧了。
表彰与泪水
今年5月11日,深圳市龙华区举行“见义勇为好人”表彰仪式,现场为黄建度和另一位在塌方事故中参与救人的市民刘永缙颁发“见义勇为好人”证书并献上慰问金。中国文明网显示,黄建度后来还荣登2024年第三季度“中国好人榜”。
黄建度在深圳龙华元芬村的家中
成为“英雄”后,黄建度回到老家——梅州市丰顺县汤西镇大罗村时,受到当地主要领导接见和村民的热烈欢迎。
在大罗村,村民夹道欢迎黄建度回乡:喧天锣鼓声中,村民代表为黄建度披上锦带,学生代表献上鲜花。在大罗小学,黄建度受邀作励志讲座,学校领导给他颁发“杰出校友”的荣誉证书,号召同学们向黄建度学习。黄建度也捐款2000元为母校植树添绿。
黄建度回乡受到表彰
梅大高速跪下救人广为人知后,当年在珠海一起卖菜的菜贩子翻开20多年前的电话本,拨打了巫友莲的电话,说他们很幸运,也做了很有功德的事。黄建度失散多年的一些高中同学也和他取得了联系。
“黄建度一直热衷于家乡建设,对村里修路修桥等各方面都给予了支持。”在老家,大罗村党支部书记黄福财谈到黄建度时说,“我们大罗村为黄建度的义举感到自豪。”
在深圳市元芬村,黄建度通过早年奋斗,也拥有了一套小产权房,屋内装修和家具都已陈旧,但墙壁上挂满了因在梅大高速上救人获得各方赠送的鲜红锦旗。
巫友莲说,当时元芬村不少邻居拿着鸡蛋、水果来看望他们夫妇,屋内都被摆满了。
讲述起当时的场景时,黄建度仍不禁落泪
不过,更多时候,黄建度不愿提起梅大高速上救人的经历。“想起来就很伤心。”黄建度说着抽了桌面纸盒里的一张纸巾,努力擦拭从眼角不争气滑落的泪水,“那是一个个的生命啊!”
采访结束后,骑着电动车的黄建度很快隐入元芬村的街巷中——又到他去接孙子孙女回家吃饭的时刻了。
和很多中国老人一样,黄建度夫妇如今的主要任务是接送孙辈上学、放学,照顾好孩子的饮食起居。这是他们重要而平凡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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