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现场照片 )
程永新说:岛屿其实也是一个象征。作家的写作是比较孤独的,阅读也是这样,所以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是座岛屿——在岛屿中,你可以独立思考,独自感受人、社会与自然的关系。
✎作者 | L
✎编辑 |Felicia
12月初的三亚,白天的气温在二十五摄氏度上下,仿若刚刚入夏。接受采访时,《收获》主编、作家程永新换了身清凉的便装,带了一瓶“自制的咖啡”,出现在酒店大堂。这天上午,他刚结束一场对谈。在《我在岛屿读书》首次线下主题日“岛屿书声日”上,他分享起自己的体悟:“文学关键的一点在于表达人的内心,走过千山万水,最好的风景还是在心里。”
讲出这句话前,他已见过无数风景。如果拉长时间尺度,他是中国文学这四十多年的参与者与见证者。余华、莫言、苏童、格非、史铁生······无数个家喻户晓的名字都与他有所关联。他曾讲,编辑是作家的“提衣人”。而这件衣,他一直提到今天。
(图/现场照片)
在文学尚未式微的年代,他和老友们见面,探讨的话题未曾更变。“哪里有好书”“哪个作家又写出了不起的小说”常常挂在他们嘴边。可随着时间推移,文学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重要。身处这片场域,程永新比谁都明晰这个事实。但他仍说,他希望这个“无用之用”,能慰藉更多有精神需求的人。
纵使有些犹豫,他还是试图寻求改变。他走入直播间与观众交流,而直播间小黄车里的商品正是《收获》杂志。我问他是否因此欣喜。他说:“看到回款和粉丝数增加当然高兴。更好的事情是,人们开始关心当代的好作家、好作品了。”
他也试水综艺。《我在岛屿读书》的第一季,他做了回飞行嘉宾,和老友们的聊天场景,让他频频回忆起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即使是未曾经历过那个时期的观众,也忍不住慨叹那些聊天所带来的松弛与美好。
(图/《我在岛屿读书3》)
如今,《我在岛屿读书》已做到第三季。作为常驻嘉宾,程永新和摄制组前往希腊,在克里特岛上度过了十天。在早前的节目里,他就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岛屿,而书是让我们相连的海。”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岛屿之上,他和老友余华、苏童等人,讲起书的故事,也讲起文字背后的那些人。
为此,《新周刊》对程永新进行了专访,以下为专访实录。
“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是座岛屿”
新周刊:你在《我在岛屿读书3》中说“看书的形式虽然是相同的,但是在不同的时候,个体反应是不一样的,所以,不同地方的阅读一定是不一样的” 。这一季在希腊,你的感受有什么不同?
程永新:今年上半年,我刚去过希腊,走了很多地方。我去了德尔斐,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记忆温泉小镇,很多哲学家提出的理论都与这里有关系。比如,本雅明提出的“灵韵”。在希腊,能从生活中感知到许多哲学与艺术相关的话题。这次去克里特岛的体验,也是非常新鲜的。节目编导出了一些点子,让我们深入书店、博物馆和集市,能从多方面看到当地百姓生活的常态。
在这块重要的文明发源地,10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常常是谈兴未尽。比如有一集,我们谈编辑跟作家的关系,苏童刚开始有点懵懵懂懂,因为他早上起来还没完全醒,后来他谈亢奋了,发现机器全部撤走了。我们之间就是这样,会碰撞出很多火花,有很多值得深入探讨的话题要去慢慢聊。
(图/《我在岛屿读书3》)
新周刊:遇到这种情况,会再找其他地方接着聊吗?
程永新:私下里会的。我、余华和苏童,一天工作下来比较劳累,会去喝点酒继续聊,但那些时候就漫无目的,从国际到国内,从某个人再到某个偏远的地方。对我们来说,聊天还是个比较重要的事情。
新周刊:你提到会去看当地人的生活,有没有什么细节让你觉得很有意思?
程永新:有个希腊电视台主持人来做饭,他用的调料和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有些不一样。在介绍时,他会说,从调料当中看到了生活的哲学。他们比较擅长从日常去寻找形而上的意义。相对来说,我们考虑问题的时候会比较现实。比方说,孔子儒家的学说,更多考量的是秩序,是人与人的关系。但西方人不一样,他们会更喜欢《老子》《道德经》,他们觉得当中蕴藏着哲学。
(图/《我在岛屿读书3》)
新周刊: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你对当地的文学以及他们的生活,是否有一些更深的认知?
程永新:希腊人跟中国人非常接近,他们还是比较传统的,对家庭、对情感都是如此。两国人对生活的一些看法、对人际关系的认识也都相像。不过,整体来说,希腊人的文化素养还是相对要高一些。比如说,在书迷会上,他们对余华的《活着》,对苏童的《妻妾成群》,能谈出很多个人看法。不一定谈得多么深刻,但他们有自己的角度,也许它没有那么复杂,但那是独立的。
新周刊:三季《我在岛屿读书》的录制是在不同的海岛上,你觉得在这些岛上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共通点?
程永新:第一季在(海南陵水)分界洲岛,我是飞行嘉宾。第二季和第三季分别在(珠海)东澳岛和(希腊)克里特岛,我完整地参与了拍摄。共通的东西是,我觉得跟这些朋友在不同的话题里都获益很多。比如说,在东澳岛,余华向我推荐哈维尔·马利亚斯的《如此苍白的心》,我几天就把这本书看完了。如果在杂志社,我也许没有这样充裕的时间读小说。
另外,在我们谈论文学的一些细节时,有些观点确实能在某一个时刻点燃我的内心。余华讲过一个小说的细节。他说,有一只螃蟹被关在一个水缸里。螃蟹一直要逃走,结果第二天螃蟹果真逃走了,在那条路上,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蟹腿。这种细节,是我会讲给年轻作家听的。这是生动的案例,能启发他们去把作品修改得更出色。
我觉得,岛屿其实也是一个象征。作家的写作是比较孤独的,阅读也是这样,所以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是座岛屿,这个是恰如其分的比喻。在岛屿中,你可以独立思考,独自感受人、社会与自然的关系。
(图/受访者提供)
年轻人需要一条更宽广的路
新周刊:最近几年,你一直都有这种很新鲜的尝试,比如到直播间卖《收获》杂志,还比如参加这类综艺。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会不会有些抵触,或者不太适应?
程永新:是有的。抖音团队来说了很多次,我都有一点犹豫。我可能对当下的直播带货和流量经济的认识不够,但年轻的编辑态度就非常坚决,跟我说,你一定要去,而且还要叫哪些作家一起。他们的思想是更加开放的。
后来我下定决心,是因为我觉得应该扩大文学的影响力。在当今世界,到处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在那些稍显无奈的情况之下,文学似乎有点无用。可是这个无用之用,还是可以满足一部分人精神上的需求。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的杂志办得还不错,这样我吆喝起来,才能问心无愧。
程永新和好友余华、苏童一同做客“与辉同行”直播间。 (图/直播截图)
新周刊:回到编辑这个身份上,你也见证了中国文学这40多年的发展,你觉得中国文学生态有哪些变与不变?
程永新:我1982年去《收获》实习,1983年正式工作,到现在确实40多年了。西方几百年走的路,我们用了几十年完成了,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太迅速。尤其是80年代到90年代那个语境里,中国作家的智慧、才华、天赋,全部迸发出来了。
中国人其实很善于学习,当然也很容易“山寨”别人的东西。一开始,文学的确会有模仿,但智慧的作家,会去调整自我的想法与姿态。比方说,余华写《活着》。在这部作品之前,他写过《古典爱情》《鲜血梅花》《河边的错误》这样的作品,他一直在摸索。当他把类型化的东西做到了极致,他就要走出去了。所以第一次看《活着》,我惊呆了。他把中国几十年的历史浓缩在一家子的命运上面,而且用特别简洁和直接的方法来表达苦难。那时我就在想,我们的作家必须要有创造力,必须要往前走。
(图/《活着》)
新周刊:看到你也会参与到“里程文学开放课堂”这类活动中,有什么印象比较深刻的与年轻人的接触经历吗?包括《收获》也会有青年作家专号,你觉得当下的年轻人,从事写作、对生活的态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程永新:如今的90后、00后,获取知识跟信息的渠道非常发达,而且他们很聪明。要问区别在什么地方,我想他们面对的生存压力要比他们早先那帮作家大,以前的作家靠工资就能养活自己了,但现在比较难。
另外,我觉得(业界)对年轻人的关注度没那么大。虽然说有很多奖项和比赛,但是,整体来看,我们还是没有形成一种很好的机制,让年轻人充分发挥他们的才华。我们需要给年轻人一条更宽广的路去走。
(图/《月光变奏曲》)
社会变革中,
捕捉随岁月流逝的东西
新周刊:聊一聊你的创作吧!在看过海量的稿子之后,会影响到你自己的写作吗?近些年你关注得比较多的主题是什么?
程永新:当然有影响,好的作家、好的文本,都会刺激到你。你会想,他为什么这么去写,这与每个人的秉性、性格,以及他的修养气质都有关系。比如说,我们最近发了陈春成的一篇小说《秋水》。他是90年生人,我们把他请到上海,我就跟他说,你这个角度很特别,一个90后的作者居然能这样去建构作品呢,确实很让人受启发。
那个故事大概讲的是,一个设计师设计的图案被人剽窃了,在一个酒店里出现了,他本人在电视剧看到了,他非但没有去维权,还觉得那个新的方案修改得很不错。短短的一篇小说,就解释了一些个体创造跟社会的关系,还涉及到了矛盾冲突从发生到和解的过程。看过这些,我会觉得,年轻人也可能写出心胸比较开阔、境界比较大的作品。
新周刊:在《若只初见》等近期的书作里,你其实还比较多地去展现八九十年代的那种生命状态。对于你来说,那会比较重要吗?时至今日,你始终关切的问题是什么?
程永新:在《若只初见》里,我写了80年代、90年代的一些故事。今年我在《芳草》上发的一个短篇,也是这样。我最想表达的是,我们中国几十年的社会变革,有哪些东西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流逝了,我们到底失去了什么,又留住了什么,以及我们应该留住什么。
《若只初见》
程永新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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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L
编辑丨Felicia
校对丨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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