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木堡的惨败中,明朝倚为支柱的三大营被摧毁,御驾亲征的明英宗朱祁镇被俘。事变前后发生的事,在《明史·英宗前纪》、《明英宗实录》中都有详细记载。然而随侍在英宗身边,经历了从英宗被俘到返回北京整个过程的通事哈铭,后来写了一部回忆录《正统北狩猎事迹》,其中又披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情况。
哈铭是蒙古人,他和他的父亲都是明朝的通事,也就是翻译。明英宗归还后,因侍驾有功,赐姓杨,所以也称杨铭,他后来官至锦衣卫都指挥使。
正统年间,哈铭父子随指挥使吴良出使瓦剌,却遭到扣押。瓦剌太师也先扣押他们的理由是:"中国留我使臣,减我赏赐,问之。"意思是明朝扣留了瓦剌的使者,还减少了对他们的赏赐,所以他要兴兵问罪,也先扣押哈铭一行的同时,已经出兵去攻打明朝了。
据《正统北狩猎事迹》记载,八月里,也先突然来告诉他们说:"大明天子来矣,当亲见若等苦楚,不复罪汝。我将遣使与若等同奉驾归。"意思是明朝皇帝来了,我不再惩罚你们了,打算让你们陪他一起回去。实际上就是告诉他们明英宗已经被他抓住了。
哈铭父子见到英宗后,就买了些羊进献给皇帝,英宗要求他留下陪侍,从此哈铭就一直随侍左右,直到返回北京。
据哈铭称,也先获悉抓住明英宗后喜出望外,他说:"我常祝天求大元一统天下,今大明天子乃落我手。"他觉得可以借此恢复元朝的统治了。当时,也先手下有人要杀了英宗为元朝复仇,但遭到也先弟弟博彦帖木儿的呵斥。他说:“大明天子云端里坐,不知上天何故推下之,万众死伤之中,碹矢不沾,寸兵不染,吾知天意之有在也。寸兵不染,吾知天意之有在也。且我等尝受其赐,九龙蟒龙犹在,安得害之?当报中国遣使来迎,送还之。”他认为,在乱军中死了那么多人,可是英宗却没有被弓矢刀剑所伤,所以天意还在明朝,应该把他送回去。
据17世纪的蒙文史料《蒙古黄金史纲》记载,瓦剌兵抓英宗时,用刀砍他,不仅伤不了他,刀反而还断了;把他捆起来扔进水中,则浮而不沉。
按这两段记载来看,明英宗拥有金刚不坏之躯,明显是神话般的附会。《正统北狩事迹》这样记载情有可原,可是蒙古人的史书中为什么也要这样写呢?原因已不得而知,但至少反映出,明朝对蒙古地区的羁糜统治还是有一定效力的,蒙古人对大明天子多少有些敬畏,否则怎么会将其神化呢?
明英宗落入也先之手后,也先就挟持着他到明朝长城沿线上的各个要塞去叩关。
在宣府,也先让随侍英宗的锦衣卫校尉袁彬去喊话,但是城楼上的总兵和监军太监不予理睬,还准备用火枪对他们射击。
宣府总兵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他可能认为也先有诈,另一方面可能已经收到北京的指示,只听从新登基的明代宗谕旨,不再奉明英宗诏令。
也先见宣府明军不为所动,就只好带着英宗来到大同,大同总兵见是英宗后,出来朝见,并把府库中的金银玉帛拿出来给了也先。也先则带着英宗继续北行,明朝派都指挥岳谦赶来,告诉英宗明朝已经立郕王朱祁钰为帝。
十月,也先举行杀马大宴,承认英宗是大明天子,还行了隆重的贺礼,表示要把他送回北京。也先此举明显是要激起明朝内部的帝位之争,引起混乱,好让他有机可乘。
他再次带着英宗来到大同,这次没有人出来迎接他们了。于是也先又来到阳和城驿,守备进献了羊酒米面给英宗。可见明朝内部并不统一,有的将领仍然奉英宗为帝,有的则小心与他保持距离。
这时,也先的大军攻破了紫荆关,大肆劫掠一番。随后也先大军来到北京城下,在彰义门,也先让明朝都指挥使岳谦和瓦剌使者一起带着英宗的敕命进城,结果岳谦被杀,瓦剌使者逃了回来。岳谦是明朝派到英宗那儿去的官员,可他奉英宗之命要进北京,居然被杀,这表明北京方面不再听命于英宗的表示,而且还用杀人表示了他们的决绝。当时在北京主事的是于谦,此事肯定深深刺痛了英宗,于谦后来被杀,也许就与此有关。
也先见无机可乘,便来到德胜门,明代宗派派鸿胪卿赵荣来见。英宗很不高兴,认为他职位太低,就问:"何不遣大臣来?"也先也说:"为什么不派大臣来迎接?狗还认得主人,我奉皇驾到城门口,你们居然不来接!"英宗让赵荣等人回去,派职位高的大臣来见他。也先很恼怒,只得带着英宗往北去。
不派大臣来接英宗,不知是代宗意思还是于谦的主意,被怠慢了的英宗,心里的恨意已经很深了。
当天夜里,因为进不了城,英宗只能住在一个猪圈里,“是夕,驾宿猪房”。英宗落到这一步,心中的悲哀和愤恨是可想而知了。
伯颜帖木儿则跑来对英宗说:"太师奉驾至城门,尔弟称帝不顾,臣宰忘恩不来认,不来接。"意思是也先把你送回去,可是你弟弟当了皇帝就不管你了,大臣们也都忘恩负义。他还安慰英宗,说也先准备从居庸关把他送回去,让他安心。可是英宗身边的将领,忠勇伯蒋信却不同意,他认为这样是轻视皇帝,必须让明朝派大臣来接。忠勇伯曰:“此中送去,是轻天子也。须待中国使臣来迎乃可。“此时,英宗对代宗以及于谦他们怨恨已极,后来发生“夺门之变”的祸根已经埋下。
也先的队伍继续往西北走,来到伯颜帖木儿之妻阿挞剌阿哈的营地,她手下的人把英宗一行人的衣物抢了。英宗让哈铭去要回来,哈铭却说:"不可,虎口中夺食也。纵得之,非己有。"意思是虎口夺食,就算要回来也不是自己的,人家随时可以拿去。英宗此时又委屈又愤怒,无处发泄,就当场打了哈铭一顿。后来帖木儿妻子知道了这事,就把这些衣物还了回来。英宗却感叹地说:"哈铭说的是对的,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英宗让哈铭向帖木儿妻子致意,又提出让她设法送自己回去。帖木儿的妻子说:"我女人何能为?虽然,官人盥濯,我持侍巾蜕,亦当进一言。"意思是,我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找机会在帖木儿跟前进一言。英宗此时已经到了乞求一个女人来帮他的地步,那种无助和可怜,也是难以言状了。哈铭见英宗郁闷,就宽慰说:"大海水潮时,有一大鱼随潮落在浅水滩。彼大海中鱼,如何浅水中住得?这大鱼急还归大海中,潮水不到,如何去得?一旦时到,潮水接着浅水,这大鱼还归大海也。上可宽心,时至自不能留。忧或成疾,悔无及矣。"
英宗生日时,也先来祝寿,还与英宗商议让明朝派使臣来迎接的事。英宗这时已改变主意,不再要求使臣来迎接了,想直接回去。他说:"不必索使,径去可也。"随后派遣计安、苏斌两人入京联系,但到了宣府,两人都被杀,可见朝廷是铁了心不想让他回去。
也先
据史料,英宗身边的太监喜宁被俘后就投降了也先,给他出谋划策,带着也先的军队袭掠边关,还利用英宗勒索钱财。英宗想除掉他,就让也先派喜宁去北京索要钱物,暗中让袁彬向边关将领通报喜宁投降的情况,结果喜宁一入关就被抓到北京凌迟处死。《明史·宦者传》:“喜宁数为也先画策,索赏赐,导入边寇掠。上皇患之,言于也先;使宁还京索礼物,而命校尉袁彬以密书报边臣。至独石,参将杨俊擒宁送京师,景泰元年二月磔于市。”
《正统北狩事迹》也提到了此事,但说法有些不同。英宗对喜宁说,派出去的使者不被朝廷信任,所以都被杀了,但他们都认识你是我身边的人,所以只有派你去,他们才会相信。喜宁知道危险,不想去,英宗就让伯颜帖木儿去和也先说了他的意思,也先认为有理,就要喜宁去,喜宁不得不去了。哈铭派高旺与喜宁同行,让他一到边关就把喜宁投降作恶的情况告诉边关将领。
临行前的夜里,喜宁睡在英宗的帐篷里,正好下起了小雨,英宗对哈铭说:"汝知乎?此洗尸雨也。"结果喜宁真的被杀,英宗得到消息后说:"果然洗尸雨也。"
五月,大同边关派特种兵“夜不收”的军官王智悄悄潜入也先营地与哈铭接触,他们设下一计:由哈铭告诉也先,边关上的人不相信英宗还在他手上,除非带着英宗到大同,让大同总兵亲眼目睹。然后埋下伏兵,等英宗他们一到,就突然杀出,围歼也先。然而这个计谋被也先识破,他大怒要杀哈铭,但是哈铭坚持说他不知道大同方面有这样的计划,英宗也给他求情,总算保住了性命。
到了这时,英宗在也先手上成了烫手山芋,既不能利用他来敲诈明朝,又不能杀了他,有的边将想接他回去,可是朝廷又不愿意接手。也先无奈,就问哈铭该怎么办,哈铭说让他到北京去请大臣来迎接。于是也先就派人与哈铭一起前往,但到了居庸关,又差点被那里的边将所杀,幸好瓦剌可汗脱脱不花的使臣前往北京时经过那里,瓦剌的权力虽然被太师也先掌握,但脱脱不花名义上仍是瓦剌的大汗,他的使者也是去商谈送回英宗事宜的,于是他们带着哈铭一起去了北京。
七月,朝廷派礼部左侍郎杨善和赵荣二人去迎接英宗,但是嘱咐他们,如果也先趁机勒索,就不用接英宗了,哈铭说:"也先真意讲和,奉驾还朝,意不在金帛。"
大同总兵郭登听说朝廷要迎接英宗回去,但他不想让英宗从大同通过,就对哈铭说:"朝廷遣使迎驾甚善,他日果还,大同路阻,牛羊士马竭乏,驾若从大同入,护卫寡少,馆待不丰,非所以示中国之盛。不如从宣府入为便。"意思是朝廷接英宗回去很好,但大同条件有限,招待护卫都不完善,还是从宣府入关吧。其实郭登此时已被代宗封为定襄伯,他怕被代宗猜疑,就找借口,避开与英宗的瓜葛。哈铭见到英宗后,就把郭登的意思告诉了他,英宗同意从宣府入关。后来英宗复辟,郭登被流放甘肃。
杨善来到也先营地后,与也先展开谈判,最后同意八月初八送英宗回京。到了那天,也先杀马宰牛,举行了盛大欢送仪式。
初九日,英宗到了野狐岭,他拿出皇帝派头,夜里让哈铭朝万全城喊话,圣旨:"社稷为重,虏情叵测,总兵等官不必出迎,只赍羊酒来劳虏使。"城上的官兵山呼万岁,显然这里的官兵仍然奉英宗为皇帝。
送行的伯颜帖木儿私下对英宗说“……皇帝复回,皇弟已立为帝。然位是你所有,此还还要坐此位,他时即我主也。此中有事,便投托。”明确表示他希望英宗回去后仍然做皇帝,并愿意日后为他效力。伯颜帖木儿从英宗被俘到送他回去的一年里,始终对他敬重有加,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也许是真的认为英宗还受到天佑吧。
在野狐口,英宗与伯颜帖木儿分别,英宗说:"我去矣。"帖木儿闻知,大哭曰:"皇帝去矣,何时得复相见!"相处一年后,他对英宗感情竟然如此至深,蒙古人不善伪诈,这种感情流露应该是真切的,这也说明英宗很会做人,情商极高。
十五日,英宗到了唐家岭,命太监把他用过的被褥和靴子赐给哈铭作纪念。进德胜门时,总兵石亨、少保于谦等人前来朝见。英宗想让哈铭到东华门外光禄寺一带排列人马仪仗,哈铭回奏说:“去不得,朝中甚严。”显然,这时的北京已经由不得英宗做主了。听哈铭这样说,英宗就说:"既去不得,罢。"他们就在安东门外告了。英宗口中淡定地说“罢”,可他内心的痛楚也就难以描述了。
哈铭在《正统北狩事迹》中记录了他在明英宗被俘到返回北京这一年中的亲身经历,这部笔记虽然只是记叙了英宗身陷瓦剌后的遭遇,却也折射出了在面临国家存亡的危急关头,大明朝廷上下和长城内外所发生的一系列激烈博弈,尤其是将朱祁钰立为皇帝时,朝廷中发生的剧烈斗争,而这种斗争,牵动着明英宗的命运,也为后来的复辟和于谦被害,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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