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卡特的漫长告别：简单的正派，被时代低估的美国局外人总统

界面新闻记者 | 刘婷

2023年2月，当一位打破多项纪录的公众人物决定进入临终关怀，全世界都准备与他告别了，但他又一次创造了纪录。2024年12月29日, 在创造临终关怀最长纪录之后，美国第39任总统吉米·卡特 (James Earl Carter Jr.) 在家中离世，享年100岁。

吉米·卡特的名字与一长串纪录联系在一起。对美国来说，他是最长寿总统，是结婚时间最长的模范婚姻总统，也是一届任期就黯然下台的不太受欢迎的总统；对中国来说，他是亲手按下中美建交按钮的那个美国人；对世界来说，他是人道主义工作的传道者，是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

一开始很少有人能想到卡特会当选美国总统，或者他将在中东缔结一项里程碑意义的条约，或者他会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或者他会战胜癌症......在一个世纪里，他不断打破外界预期。

卡特曾说外界对他最大的误解是认为他很软弱。“但实际上，这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无论是作为总统还是个人，都具有非凡的韧性和勇气。”卡特传记作者乔纳森·阿尔特说。卡特的孙子杰森则认为他是一位被所在时代低估的人。

白宫四年

1924年10月1日，卡特出生于美国南部的佐治亚州普莱恩斯。他的父亲是花生种植农民，经营着一个小农场。多年以后的1953年7月，父亲去世，农场无人管理，海军军官卡特放弃军旅生涯，选择回乡继承家业，并自此涉足政治，然后从议员、州长，一步步走上美国总统高位。不过，四年之后（1980年），这个南方花生农民的儿子未能连任，在大比分惨败后失去了权力，黯然下台。

1978年12月15日，美美国华盛顿特区，总统吉米·卡特在华盛顿举行新闻发布会，就中美两国建立外交关系答记者问。图源CFP

卡特上任之初，美国正值国内外问题严重时期。1970年代是美国民众对建制派政客深感沮丧的时期，尼克松的“水门事件”丑闻更是几乎粉碎了民众对华盛顿传统政治的信心。这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间派民主党人，高喊着“变革”“我永远不会说谎”等口号角逐白宫，更令民众惊喜的是他还是一个传统政治的局外人，这全都切中了选民的痛点。1977年，卡特以微弱优势打败杰拉尔德·福特，当选美国第39任总统。

在1979年-1981年的四年任期内，在外交政策领域，卡特促成了几件改变世界格局的大事。通过1977年的《巴拿马运河条约》，1978年的埃及和以色列《戴维营协议》，以及1979年正式生效的中美关系正常化，卡特为世界三个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的地区带来了长久的相对和平。

但是这些外交成果，在当时的美国民众眼中被视为“软弱”。卡特撤出驻军、将巴拿马运河归还给巴拿马政府的秘密谈判，让许多美国民众认为他是软弱的领导人，没有捍卫美国的国家利益，“放弃”了这一航运要道。

另外一个让美国民众始终不满的是高油价。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海湾石油国家为了打击对手以色列及其支持国家，宣布石油禁运，暂停出口，造成油价上涨。石油提价和禁运立即使西方经济出现混乱，叠加战后西方经济再次衰退，最终引发了战后西方国家最大的一次经济危机。

卡特上任后，实施了一系列政策，减少了美国对外国石油的以来，并建立了庞大的油气储备。他还在1978年，成功斡旋了《戴维营协议》，平息了交战中的以色列和埃及的战争，这项历史性的和平协议带来的是以色列从西奈半岛撤军，埃及承认以色列政府。

情况刚有好转之时，1979年另一个产油国伊朗爆发革命，这再一次推高了国际油价。美国民众也再次在加油站排起长队，这令卡特早前的政策效果大打折扣，还成为压垮他总统生涯的最后一根稻草。

1979年11月，一群激进的伊朗伊斯兰学生占领了美国驻德黑兰大使馆，劫持了66名美国人质。卡特一开始想要通过谈判解救人质，未果后，营救任务也没有成功。美国人质在被扣押了444天之后，最终于1981年卡特卸任当天获释。这也再次让美国民众将卡特视为“软弱”的总统。

走出白宫

对吉米·卡特的百岁人生来说，白宫四年只是极短的一章，走出椭圆形办公室后，他赢得国际赞誉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通过人道主义行动他赢得了全球声誉，他现在被广泛认为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前总统之一。

卸任后，卡特远离政治，转向外交和宣传。1982年，他与妻子罗莎琳创立了非营利组织“卡特中心”，致力于在全球范围的人道主义工作，比如在非洲和拉美建立社区层面的医疗保健系统，领导根除寄生虫病的运动等。

1986年，非洲和亚洲21个国家估计每年350万人感染麦地那龙线虫病，2022年，全球仅报告了13例。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卡特中心领导的运动。2023年1月24日，卡特中心宣布，麦地那龙线虫有望成为历史上第二种被根除的人类疾病。第一个是天花。

由于在人道主义领域的持续贡献，2002年，卡特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以表彰他“数十年来为和平解决国际冲突、推进民主和人权以及促进经济和社会发展所做的不懈努力”。

2017年1月20日，美国华盛顿特区，前美国总统吉米·卡特和他的妻子罗莎琳·卡特走出美国国会大厦。图源：CFP

人性纽带是卡特百年人生中的特点之一，这不仅仅表现在他远离政坛后的人生里。在白宫的短暂四年，卡特也将人权作为美国对外关系的核心。基于此，他暂停了对智利、萨尔瓦多和尼加拉瓜的经济和军事援助，以抗议这些国家政权侵犯人权。

卡特总用一种历史的、发展的眼光看待世界，并愿意用同理心从长计议。基于这种世界观，他留下的政策至今仍在产生回响，尤其是在中国。由于在任内亲手按下中美建交按钮，并开启了一段蜜月期，不少中国网友称他为“最后一个美国好人”。

乔纳森·阿尔特在卡特传记中提到，卡特对华政策的一个核心主线是，他将中国视为一个不断变化的国家，而不是一成不变的国度。他相信美国与中国接触的最佳方式是寻找共同点，实施耐心的政策，着眼长远。

对于卡特的治国理政，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资深荣休教授戴维·兰普顿认为有四个特点：他不认为推迟艰难的决策会对解决问题有任何帮助；他认为国家战略应该建立在社会交流关系上，而不仅仅是高级领导人在秘密峰会上所维持的国家与国家的关系；他认为仅靠威慑不足以建立稳定的关系，并且愿意为和平承担风险；他愿意接受模棱两可的情况，并在可能的时候妥协。

“这四种思路不仅为当时的美国和世界带来了益处，也真实的体现在对华政策上。”兰普顿表示，当今世界，我们亟需发扬这种观点。

卡特树立了“简单的正派”这样一种榜样，听闻卡特逝世的消息之后，美国现任总统约瑟夫·拜登表示，简单的正派，“我认为这也是世界其他国家对美国的期望。”

2023年10月1日，卡特99岁生日时，孙子杰森来看望卡特，并转告他，为他送来生日祝福的人遍布全球一百多个国家。“他听后哭了，这令他非常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