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凌霄殿。
天界唯一女战神慕明昭一身银甲走进殿内,在天帝面前单膝而跪:“禀告天帝,魔神抓捕万妖炼化,将取其无穷无尽的怨气,开启同悲道——”
“神魔大战在即,天界……必输无疑!”
天帝神色沉重:“可有方法应对?”
“只有一法。”
慕明昭抬起头,目光坚定“:舍一人断情爱,修炼无情道,方能救苍生。”
不等天帝再开口,她便俯身而下:“臣愿做此人!”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久久回荡。
天帝深深皱起眉:“明昭,你的父王母后皆在五百年前的神魔大战牺牲,如今涂山狐族一脉只剩你一人,孤不能让你去。”
“况且,冥玦仙君也不会同意。”
提起冥玦,慕明昭攥紧了手。
冥玦仙君,真身黑龙,与她父王母后乃是挚友。
当年她父母与族人在神魔大战中尽数牺牲,全族独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她,冥玦便将她带回了天界抚养长大,让她唤他一声“小叔”。
可几百年朝夕相处,慕明昭心中对他的情意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念及此,慕明昭更加坚决:“正是因为我再无亲人,才更适合修炼无情道。”
“至于冥玦仙君……他一向以大局为重,为了三界,他不会反对的。”
话落,又一阵沉默,天帝才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意已决,那么孤便允你。”
“七日后,孤在昆仑山顶为你打开无情道,回去好好做准备吧。”
“是。”
慕明昭重重点头。
离开凌霄殿,回到玄虚宫。
慕明昭刚卸下身上的银甲,冥玦便回来了。
一身玄袍的男子面容清冷,气势冷冽,平日只是睨去一眼便会令人不寒而栗。
闻到空气中隐隐的血腥味,他走到慕明昭房门前,皱眉不悦:“不是说了不要把铠甲带回宫中?芜欢不喜欢血腥气。”
看着他冷峻的神色,慕明昭千疮百孔的心如今一片平静。
她垂下眸,轻声道:“抱歉小叔,以后不会了。”
她异常的听话乖巧,让冥玦眉心不解,反而拧得更深。
但还没等再开口,身后便走来一位仙子,柔情似水地喊他:“阿玦。”
慕明昭循声看去,只见来人同样一身黑裙,正是冥玦的未婚妻、腾蛇一族的公主,芜欢。
她自然地缠上冥玦的臂弯:“天上一天,人界一年,我们在人界游历了一年,此刻好疲乏,我想歇息了。”
冥玦对她露出宠溺的笑:“好,那我们去我的寝殿。”
两人便转身离去,就像完全遗忘了慕明昭这个人一般。
而慕明昭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被冥玦方才的那一抹笑狠狠刺痛——
只因那样的笑容,从前独属于她。
冥玦性情冷淡,天界中敢与他搭话的人都没有几个。
可相伴的五百年来,他对慕明昭温柔至极,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露出笑容。
他记得她喜欢的一切,她的卧房中每日都会放一束新鲜的兰花,她爱吃的如意糕膳房也日日时时准备着。
她执意做女战神,他便为她亲手缝制铠甲,陪她修炼,给她备好药草,用灵力为她疗伤。
可这一切,都在百年前她对冥玦吐露出倾慕之情后,彻底结束。
冥玦第一次对她大发雷霆,怒目训斥:“慕明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比你大了一千两百岁,是你的长辈!”
慕明昭固执地摇头:“我与你非一族,非一脉,如何算的上长辈?”
“若你不爱我,为何对我那样好?”
那之后,冥玦便对她再不管不问,用行动告诉她,他不爱她。
但慕明昭仍没有放弃。
直到十日前,冥玦将芜欢带回玄虚宫,说他将娶芜欢为妻,要慕明昭唤芜欢为“婶婶”。
慕明昭不唤。
当晚,她便在体内感受到了冥玦的情动——
三百年前,慕明昭在清剿妖魔时受伤。
冥玦为她疗伤时,两人的元神紊乱,各有一缕元神进入了对方的体内。
从此,他们便五感共通,心有灵犀,感同身受。
她受伤,他第一个知晓。
那夜冥玦情动,也没有人比慕明昭更清楚,他在与芜欢做什么。
那一刻,慕明昭彻底心死。
2
回笼思绪,慕明昭心底只有无尽的苦涩蔓延成海。
她收回视线,站在合欢花树下,她摘下了腰间从一百岁就贴身佩戴的灵玉玉佩——那是冥玦送她的第一个礼物。
这颗合欢花树,也是因为她喜欢,是冥玦特意移植到院子里来的。
她曾在这树下诉尽了心中情意。
可到底都是一厢情愿。
如今要离开,她也该收拾东西,清空自己在玄虚宫的所有痕迹了。
回到寝殿,慕明昭默默地清理着这些年她明目张胆表露爱意,却被冥玦拒之门外的物件。
她亲手绣的鸳鸯荷包、她亲自为他打造的剑鞘、还有她手写的上百封信。
她还记得,因为她只会拿剑,从未拿过针,绣那荷包时扎了满手的洞。
可冥玦看都没看一眼就丢进了池子里。
寒冬腊月,她跳进冰池中在池底找了回来,浮出水面时,冥玦早已走远。
慕明昭没有犹豫,将它们一一放进木匣子。
收拾到最后,慕明昭找到了一幅画。
那是她父母忌日时,冥玦为了哄她高兴,带她到人间去找画师画的。
画里的他温柔地注视着她,那时他真是把她捧在了心尖儿宠。
可现在,过往的一切如回旋镖一般直扎在慕明昭的心头。
冥玦让她体会到什么是被爱,也让她清楚的知道什么是一落千丈的不爱。
“砰!”
慕明昭合上了匣子,一同封存的,还有她执迷不悟的爱。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的她回到了上一次神魔大战,漫天雪光,整个涂山都被她父母以及族人的血染红了。
她站在其中嚎啕大哭,不断地去推父母的尸体:“父王,母后,你们醒醒……”
瓢泼大雨砸落在她身上,却无一人为她撑伞。
一身黑衣的冥玦路过,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便离开,没有任何怜惜之意。
没有上前抱起她,没有温柔地哄慰她。
慕明昭抽噎着睁开眼,发现自己在睡梦中泪流满面。
倘若当年真如梦里那样,冥玦没有带她走,自己和他是不是不会有这么深的羁绊?
他也不会在自己的心底,生根发芽这么多年……
慕明昭摇摇头,不再去想。
起身洗漱后,她走去院子,想着以后也许很难再回天界,便想回涂山祭拜父母。
没想到走出去,冥玦竟站在院内。
她顿了顿,然后对冥玦轻一点头,就默不作声地往外走。
这和她从前一点都不一样。
就算是表明心意后被冷漠对待,每次见到冥玦,她都还是会热切地凑上前。
可现在,两人的五官通感,让冥玦清楚地感觉到,慕明昭的心很平静。
冥玦皱了皱眉,觉得她突然间变了很多,让他很不适应。
他忍不住出声叫住她:“你要去哪儿?”
冥玦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关心过她了。
慕明昭停住怔了怔,抿唇淡声:“有些事……”
冥玦顿了一下,眉心更紧。
还想再说什么时,芜欢从宫殿里走了出来。
只一眼,慕明昭便呼吸微滞——芜欢身上披着的外衫,是冥玦的。
“阿玦!”她径直走向冥玦,半路抽空和慕明昭打了个招呼:“昭昭这是要出去?”
慕明昭一时没吭声,下一秒冥玦冷冽的眼神就投了过来:“慕明昭,怎么不叫人?我教了你多少……”
慕明昭垂着眼,抢先喊道:“婶婶。”
3
闻言,冥玦和芜欢皆是一怔。
这段时日来,慕明昭对这个称呼的排斥太明显,她从没主动喊过一次‘婶婶’。
还是芜欢先回过神。
她上前拉住慕明昭,莞尔一笑:“昭昭,别听你小叔乱讲,我们还没有要成亲呢。他刚才叫住你,也只是看你孤身一人独行,所以才有些担心。”
她的眉眼很温柔,衬得冥玦一张冷脸也多了几分柔和。
慕明昭点了点头:“嗯,我知晓。”
这时,一个仙婢走进玄虚宫,对几人行礼。
“冥玦仙君,太白星君请您过去,有要事商议。”
冥玦点点头,温柔地对芜欢道:“我已吩咐人做了早膳,你先自己用,等我回来。”
再转眸看向慕明昭之际,他的神色又变得冷清严肃:“若无急事,便留下陪着芜欢。”
慕明昭心口一窒,想拒绝的话刚要出口。
冥玦却已经离开。
芜欢拉着她在桌前坐下,随意聊了几句后便笑盈盈道:“阿玦这人看着傲然,实则体贴,这些时日他总是变着花样送我礼物,在人间还带我去寺中祈福,陪我去赏花灯放纸鸢。”
“所有人都说他很爱我,可我却始终少了一份安全感,昭昭,你最了解他,你说他对我是真的喜欢吗?”
芜欢的欢喜和忧愁,却是慕明昭曾经奢求而不可得的。
如今,她强逼自己心如止水:“我……我从未见过小叔对别的女子这么在意,我想,小叔是真心喜欢仙子。”
芜欢面颊涌上一缕绯红,拿着帕子掩嘴而笑:“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慕明昭垂着眼帘没再接话。
很快仙婢们将早膳端了上来。
放眼望去,桌上全部都是芜欢喜欢的吃食,而没有一道是慕明昭喜欢的。
慕明昭喉间哽了下,心头又浮起些许酸涩。
她想起以前不管冥玦多忙,他都会同她一起吃饭,且桌上摆着的永远是她喜欢的。
他说她的父母族人都不在了,他不想让她感觉到孤独,他会永远陪伴她。
可从她表明心意之后,冥玦就连玄虚宫都甚少回来,更别说再一起用膳。
如今,连一道她喜欢的菜都没有……
慕明昭拿起玉箸如同嚼蜡般吞咽饭菜。
没吃几口,她就再咽不下。
“芜欢仙子……我真的还有事,就先离开了,你慢用。”
芜欢笑着点点头,并没有阻止她。
慕明昭逃也似地离开了玄虚宫。
而后她提了一壶酒回到涂山,拜见父母。
涂山一族的领地因为再无族人,而成了一处景色。
只是绵延起伏的山地上,密密麻麻耸立着大大小小上百座坟丘。
慕明昭跪在最前面的两座坟前,央将酒壶里的酒在墓碑前缓缓倾洒。
“父王,母后,女儿来看你们了……”
“对不起,我没有遵循你们的遗愿,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仙。魔尊要开启同悲道,使三界大乱,诛杀众神,我身上流淌着涂山一族血脉,有你们这样的爹娘,无法冷眼旁观。”
“舍我一人,便能救苍生,若你们还在,也会为我骄傲,对不对?”
“还有六日我就会去修炼无情道,到时,我会穿上母后的铠甲,用父王的长枪杀尽魔族……若是不幸丧命,女儿便在黄泉路上与父王母后相见。”
“到时候……别忘了接女儿回家……”
慕明昭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又恍惚地陪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堪堪起身。
待回玄虚宫,一轮圆月高高悬挂在屋檐一角。
回到寝殿,她又收拾了一些琐碎的东西丢掉,整个房间变得更加空荡。
越发能够让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这五百年来只是借住在这里。
深夜,慕明昭迷迷糊糊睡着。
她的寝殿从来不锁门,忽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几乎一瞬惊醒。
可还没来得及施法点燃拉住,一股熟悉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带着酒气,在黑暗里准确无误的堵住了她的唇!
小叔?
几乎是同一刻,慕明昭感觉到了体内属于冥玦的那一缕元神正在情动!
她狠狠一怔,慌张地推开冥玦。
可唇齿刚分开,不等开口,她就听到冥玦沙哑低沉的呢喃。
“芜欢,我爱你。”
4
一瞬间,慕明昭浑身冰冷,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
冥玦暗哑的嗓音饱含着隐忍的情欲,在顷刻间让她如遭雷击。
他将她当成了芜欢!
“别碰我!”
慕明昭竭力推搡开身上的男人,也将他一路向下摩挲的大掌拂开。
“冥玦,你看清楚,我是慕明昭!”
是你最厌恶、最不愿碰触的慕明昭!
她颤抖着连滚带爬下了床,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冥玦没有追出来,想来已经醉得睡了过去。
慕明昭躲在狭小的耳房,蜷成一团缩在榻上,摸着还留有余温的唇,心乱到一夜未眠。翌日清早。
慕明昭顶着疲惫打开耳房的门,却刚好看到冥玦从她的寝殿出来。
她下意识拢紧衣襟,后退了两步想要避开。
冥玦却神情冷沉地走近质问:“慕明昭,昨夜我为何会睡在你房间?你做了什么?”
他竟完全不记得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慕明昭双眼因委屈而充红,小声反驳:“是你醉酒,走错了寝殿,认错了人。”
冥玦深深拧着眉,丝毫不信:“不可能!”
他斩钉截铁,刺得慕明昭脸色微白。
既然不信,她也没必要再解释。
慕明昭偏开头,咬着下唇没再辩解。
空气安静了片刻。
等脚步声在耳旁响起,慕明昭顿了瞬,抬起头便见冥玦竟朝自己抬起手,像是要摸她的头。
以前慕明昭想起父母而伤心时,冥玦就会这样摸她的头,安慰她。
她顿时紧张地忘记了呼吸。
而四目相对,冥玦像是如梦初醒,霎时恢复了冷硬目光:“昨夜喝多了把你当成芜欢,以后你见我醉酒便避着点。”
慕明昭沉默一瞬,蜷拢手心点了点头:“明昭谨记。”
以后相隔万里,不管他饮不饮酒,自己都会离他远远的。
冥玦眼底涌上一缕复杂情绪,又问:“你寝殿似乎少了很多东西,是怎么回事?”
慕明昭心跳漏了一拍,完全将这回事忘在了脑后。
她磕巴地编理由:“我……把一些用不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了。”
冥玦皱了皱眉,从心底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但宿醉醒来后有些头疼,他没多想,转身离开。
离开前,他道:“等会儿让仙婢将榻上的东西都换了,不要有多余的想法。”
闻言,慕明昭忍不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因为撞见过她曾经抱着他的衣衫舍不得地嗅了嗅,他就以为她还会那样没有分寸。
不会了。
她再也不会自作多情,把他对小辈的关心,当作偏爱了。
慕明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许久才收回视线。
还有四天,就要走了。
她回到寝殿,将榻上的所有东西都扯了下来,一把火烧尽。
这时,寝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慕明昭转头望去,只见芜欢走了进来:“昭昭,我与阿玦要去三界游历,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
自从冥玦与芜欢的事在天界传来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如胶似漆。
冥玦那样低调的人,也纵容芜欢在各种场合缠着自己,看得出来是真的很爱了。
或者,也是有警告自己的意思吧。
刚开始,慕明昭的确会哭到失眠,哭到崩溃。
但现在对她来说,冥玦就是“小叔”,就是一个亲人。
她不会再嫉妒了。
慕明昭望着芜欢,轻轻一笑:“不了婶婶,祝你与冥玦仙君玩得开心。”
芜欢笑了笑,转身离开。
慕明昭一个人在殿中站了许久,等听到冥玦和芜欢离开,她才走出去。
院里,她望着那棵合欢树。
一抬手,一拂袖,所有的合欢花全部一瞬凋零。
不该有的情愫,就该断绝。
这花,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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