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机关打击缅北涉我犯罪取得重大进展——从黑夜到黎明

“嘭……嘭嘭……”枪声划破夜幕，人群四散奔逃。

2023年10月20日，缅甸果敢老街，两处集中看押中国涉诈人员的电诈园区先后传来密集的枪声。在警方后来取证的视频画面里，有人中枪倒下，有人背着受伤同伴逃命。

两处园区均为缅北果敢明学昌“明氏家族”旗下产业。枪击事件过后，相关视频在网上广泛传播，一时间，谣言四起：“‘10.20’案件造成上百人伤亡”“4名中国警察在电诈园区被残忍杀害”……

“枪击中有无中国人伤亡？”“如何把害人的电诈园区连根拔起？”枪击事件发生后，中缅警方依托两国执法安全合作机制展开联合调查，云南、浙江等地公安机关在公安部组织指挥下迅速对“10.20”案件展开侦办。

随着打击缅北涉我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专项行动逐渐深入和明家犯罪集团案件侦办工作的稳步推进，“10.20”案件真相浮出水面，缅北电诈犯罪集团重要头目被抓获等重大战果陆续传来。最终，包括明家在内的所谓缅北果敢“四大家族”走向灭亡，缅北电诈形势也从漫漫黑夜走向清朗黎明。

（一）夜幕：

偷渡，禁闭，枪击

黑色，是中国籍涉诈人员在缅甸最难忘的颜色。缅北的夜是那么黑，参与电诈的经历是那么灰暗。

深夜，做着缅北发财梦，非法偷越过边境，到了电诈园区，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成为电诈集团口中的“猪仔”，连呼吸都要交钱。

深夜，哀嚎，惨叫，打骂声不绝于耳，不听话的“猪仔”最终被拖进“小黑屋”。看守所里，明家电诈园区私人武装队长之一的罗某良回忆，“小黑屋”狭窄逼仄，因为没有空间躺下，人只能坐着，不听话或者业绩不好的电诈人员会被关入，短则5天，长则10天。

深夜，人群疯狂向屋外涌去，跑过院子、岗哨，直到跑不动了，才发现右腿中枪、鲜血直流。挽起裤腿展示伤口，“10.20”案件伤者之一的何某威说：“回国后，感觉活着好不真实。”

偷渡、禁闭、枪击，经历种种黑暗，从踏入缅北那一刻，涉诈人员如同进入魔窟，带给他们噩梦甚至断送他们性命的明家恶魔们陆续登场。

“家族成员、私人武装、大小金主，构成缅北明家犯罪集团严密犯罪网络。”

一直以来，家族式经营都是缅北果敢犯罪集团的特征之一。

“明学昌家族通过为电诈集团提供武装庇护牟取暴利。”专案组民警、浙江省温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杨国强介绍，家族成员、私人武装、大小金主与各电诈集团共同组成庞大的明家犯罪网络。

在明家犯罪集团等“四大家族”势力园区内，“金主”通过大量招募、诱骗甚至直接从“偷渡蛇头”手中“购买”非法出境的国内人员参与赌诈活动，并以租金、安保费、干股提成等名目向“大家族”输送巨额非法利益。

“为何金主要依附明家，还心甘情愿送上金钱？”杨国强介绍，明家犯罪集团将武装力量派驻到各园区，为“金主”大肆实施犯罪活动提供武装庇护。

“交了保护费，出了事他们会负责摆平。有员工不听话，他们负责收拾。”明家卧虎山庄园区金主吴某龙形容，明家是金主们的保护伞，是为所欲为的倚仗，更是实质上的控制者。

行事不狠，就站不稳。

明学昌孙女明珍珍在集团中被称为“大小姐”，到案后对家族园区里从事的电诈、赌博等非法活动供认不讳，也讲述了派遣武装力量24小时对园区进行管控等情况。

在果敢，明家家主明学昌及其家族掌握着一支只听命于明家、听命于金钱的武装力量，尽管有着民兵等名头，却是实实在在的私兵，以诈养兵、以兵护诈的特征尤为明显。

专案组负责人、温州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王造介绍，明家旗下共有卧虎山庄、玉祥国际集团等一批赌诈园区，掌管着一批金主，庇护其大肆实施电信网络诈骗犯罪，高峰时涉诈人员近万人，逐步发展成为包括明学昌、明国平、明菊兰、明珍珍等家族成员在内的犯罪集团。

“武装看守、体罚虐待、精神控制，电诈园区控制涉诈人员的血腥手段五花八门。”

“我早说过，那里不能去，会没命的。”福建的刘女士至今不敢相信，年仅20岁的儿子小刘会偷渡并最终丧命缅北。

2023年10月22日，小刘陆续给母亲传回信息：“妈妈，我翻过一座山就到了。”面对妈妈的劝阻，坚信能够在缅北发财的小刘没有回应。直到11月2日，在留下一句“要偷渡回家”的信息后，小刘彻底失联。

今年5月，苦等儿子的刘女士收到了民警带来的噩耗：小刘已经遇害。

“悲剧就发生在‘10.20’案后不久。”专案组民警、温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杨国强介绍，我们根据缅甸警方提供情况，并大量走访摸排涉诈回流人员，查明小刘是在提出想要返回国内时，被金主作为反面典型当众殴打致死。

民警展示体罚用pvc水管。

“杀鸡儆猴，是他们最常用的方式。”

“他们有民兵拿着枪。”

这番讲述透露着恐惧和无奈，虽然身上满是被打的疤痕，但与小刘相比，最终回家的李某乾要幸运得多。

武装看守下，明家伙同、放任“金主”暴力管控，虐待、殴打、强奸甚至杀害犯罪团伙中不服从管理、不能完成任务的底层电诈人员。

民警展示体罚用pvc水管。

“体罚虐待、精神控制，园区控制涉诈人员的血腥手段很多。”李某乾说，电棍电、烟头烫都是家常便饭，不听话或者业绩太差还会被关“小黑屋”。为了加强心理震慑，金主还常常指使手下组长用PVC水管当众殴打涉诈人员。

“既疼还不容易伤到骨头，因为打太伤就没法给他们继续挣钱了。”李某乾说。

“熟背话术、分工明确、指标考核，大肆对中国公民实施电诈活动。”

没有尊严，常常挨打，涉诈人员被金主称为“猪仔”。

“见到金主时，我们就被告知欠多少钱，只有干够了、还上了才能走。”21年偷渡到缅北的何某威已经被金主转卖过多次，直到被卖入明家管理的卧虎山庄，他依旧身无分文、做着最底层的“键盘手”。

在温州市涉案财物管理中心，专案组民警带回大量物证，其中有不少话术剧本、分工表，还有所谓工资表、消费表。

“拉手”负责打电话，“枪手”在有人初步上钩后进一步骗款，“键盘手”负责通过社交聊天软件实施诈骗……诈骗集团内，金主以下分工明确，最基层的“拉手”被要求熟背各种话术。

民警展示话术剧本。

“金主会给各层级设置不同任务量并严格考核，业绩不达标有惩罚，业绩好的也会在金主提供的毒品、色情娱乐中迷失。”杨国强表示，高压环境下，涉诈人员大肆对中国公民实施杀猪盘、刷单返利等各类电信网络诈骗。

“挣钱是不可能的！在园区，呼吸一口空气都要交钱。”杨国强说，园区内消费很高，不仅吃饭有饭费、睡觉有床位费，金主甚至设置了“呼吸费”“工位费”等离谱收款，为的就是让涉诈人员还不上钱。

（二）黎明：

合作，打击，覆灭

卧虎山庄，真的有虎！

“我们会把不听话、业绩不好的‘猪仔’关到老虎笼旁边，吓唬他们。”嫌疑人罗某良交代的这一细节，透露出电诈集团的穷凶极恶，也反映出明家成员生活的荒唐与奢靡。

电诈园区内圈养老虎，为家主大办寿宴并送上豪礼，家庭成员不时秀出的名包名表等奢侈品照片……

调查逐步深入，明家犯罪集团等四大家族的奢靡生活深深刺痛着每一位专案组民警的心。

“他们无度花费的是被骗中国群众的血汗钱。”杨国强表示，所有专案组民警都在打击缅北涉我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中憋着一股劲，直到“10.20”案件发生，这种愤怒达到顶点。

“几赴境外、执法合作、艰难取证，部省两级公安机关统一部署下，专案组全力开展明家犯罪集团案件侦办工作。”

“我被击中后一直流血，他们把我扔在院子里，又将一个盖着白布的尸体抬到我旁边。”回忆起“10.20”案件当天情形，何某威至今心有余悸。

2023年10月19日，明家犯罪集团为逃避打击，伙同电诈集团金主，组织武装力量分批转移中国籍涉诈人员。20日，被看押的涉诈人员在逃跑过程中，遭到武装人员开枪射击，致使中国籍涉诈人员4人死亡4人受伤。

由于案件发生在境外，调查取证难度极大。公安部部署云南昆明、临沧及浙江温州三地公安机关联合开展调查，先从境内调查摸排，对缅北移交我方的涉诈回流人员进行逐一筛查，筛查出400余名案件亲历者或知情人员，初步查明案件事实并正式立案侦查。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2023年11月，在中缅执法安全合作机制框架下，中国警方与缅甸警方成立联合调查组。

“我们多次赴果敢地区，与缅甸警方联合开展现场勘查、调查取证、人员走访等工作，查获被藏匿的受害人尸体和大量关键物证。”专案组民警、昆明市刑侦支队支队长纳新介绍，当地复杂的社会环境，让境外工作开展得异常艰难。

同时，对于缅方移交的海量料单、账本以及电子物证，后方专案组民警不辞辛苦，彻夜核对筛查。温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张政介绍，民警利用数据化、信息化手段去批量比对案件信息，做到人案对应，确保证据链完整。

“专案组认真细致的工作让‘10.20’案件真相大白，众多谣言不攻自破。”王造介绍，经查明，“10.20”案件确实造成中国籍人员伤亡，共有4人死亡、4人受伤，死伤者均为涉诈人员，其中没有中国警察。

“发布通缉、深化合作、联合行动，中缅执法安全合作机制为打击缅北涉我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专项工作提供有力支撑。”

近年来，温州警方陆续从众多受害人信息中关联出缅北的明家犯罪集团。2023年7月，公安部部署开展打击缅北涉我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专项工作。8月，指定浙江省温州市公安机关侦办缅北果敢明家犯罪集团专案。

结合前期工作，汇总“10.20”案件侦查研判结果。2023年11月12日，在掌握明家犯罪集团违法犯罪证据的基础上，温州公安机关对明学昌、明国平、明菊兰、明珍珍公开悬赏通缉。

“发布通缉后，中缅执法安全合作机制对我们进一步深化合作、打击明家犯罪集团提供了有力支撑。”王造介绍，在缅甸警方的大力配合下，明家犯罪集团最终在收网中迎来覆灭。

“明氏家族”覆灭

2023年11月16日，在缅甸各方的大力配合下，明国平、明珍珍、明菊兰3人被成功抓获并移交我公安机关。当日，接缅甸驻昆明总领事馆通报，缅方11月15日夜组织对明学昌抓捕，其间明学昌畏罪自杀身亡。

“家族覆灭、园区清零、纵深打击，中缅警方在打击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取得新突破。”

在1年多的时间里，专案组民警奔赴20多个省份100多个地市进行侦查调查、搜证固证，形成案卷1110份，梳理物证书证近1.5万份，相关证据材料重达2吨。

近日，明家犯罪集团案件已经由温州市人民检察院向温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明家覆灭大快人心。”张政介绍，通过对明家电诈园区的料单、业绩表等相关物证进行核查，串并出明家电诈窝点对中国境内实施的电诈案件超万起，涉及赌诈资金近百亿元。同时查明，明家犯罪集团涉嫌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诈骗、非法拘禁等多项罪名，查实一批命案。

园区清零、纵深打击，明家覆灭后，缅北涉我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专项工作的一项项战果紧随其后。

2024年1月30日，缅北果敢电诈犯罪集团重要头目白所成等人被依法移交我方。（张建鑫 摄）

2024年1月30日，白所成、白应苍、魏怀仁、刘正祥、刘正茂、徐老发等10名缅北重大犯罪嫌疑人被成功押解回国，“四大家族”覆灭；

2024年3月1日，497名在缅甸实施跨境电信网络诈骗的犯罪嫌疑人被移交我方；

截至目前，中缅双方通过警务执法合作和一系列打击行动，已累计抓获5.3万余名中国籍涉诈犯罪嫌疑人，临近我边境的缅北地区规模化电诈园区全部被铲除。

公安部刑事侦查局有关负责人表示，公安机关将始终保持对跨境电信网络诈骗犯罪严打高压态势，不断加大执法合作力度，坚决铲除涉我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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