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一到腊月,如果母亲正好轮到我家时,她就像孩子似的掰着手指头算还有多少天过年。
我知道她又想回儿子家了。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自己有两个儿子,高低不能留在女儿家过年。
有时候我故意跟她开玩笑说:“女儿家咋啦,是不是您骨子里还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啊?”
“不是、不是,我哪里会重男轻女啊,这几年要不是你从中当‘和事佬’,那两个‘搭头’还不知道会闹成啥样呢。”
母亲嘴里的“搭头”指的是我的两个哥哥,也是我们老家埋汰人的说法,不争气的意思。
母亲今年85岁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如今啥都好,不缺吃、不缺喝,儿女们日子过得都不错,自己都是四代同堂的人了,可就是这几年两个儿子不团结,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我的老家是礁湖之滨的一个小村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膝下3个儿女,我上面有2个哥哥。
大哥初中毕业就回家种地了,因为那时候农村刚分田到户不久,家里正缺劳动力干活。
二哥念到初三,其实家里有条件让他继续上学,可他调皮捣蛋不用功,连高中分数线都没达上,只好也回乡务农。
眼看两个“旗杆高”的儿子杵在家,父母心里也着急,没多久父亲就让二哥跟我表舅去学木匠手艺。
至于为啥没让大哥去学手艺,年代久了,我也不太清楚当时啥情况,反正留大哥在家种地。
我还算争气,一直读到高中,第一年高考落榜,父母又让我复读一年,后来被一所师专录取,毕业后在县城教书,成了我们兄妹三个当中唯一“端铁饭碗”的人。
那些年父母农业、副业两手抓,大哥农闲的时候还上窑厂干活,八十年代中期我们家就盖了三间大瓦房,不久把大嫂娶进门。
想着还有一个儿子没结婚呢,所以在侄女一周岁大的时候,父母就提出把大哥一家三口分出去,另起炉灶。
农村儿子多的家庭像这种情况很普遍,有的分家为了债务问题,吵嘴打架的都有,但我们家是在心平气和的情况下进行的。
因为父母不但给了大哥那三间大瓦房,连厨房、猪舍都给盖好了,而且一分钱债没让他们背。
其实当时家里欠了几百块钱外债,但父母说他们自己年纪不算大,可以接着再挣,让老大他们轻装上阵吧。
这样分家还有啥话说?连我大哥的老丈人有次过来喝酒,都夸我父母不容易,考虑问题没得说。
忙完大哥这一房,父母又从零开始,接着撸起袖子加油干,再给二哥盖房。
可也就两年时间,我们那娶媳妇条件就高多了,不但要大瓦房子,还流行“两转一响、三十六条腿”。
没办法,父亲说随行就市嘛,等二哥女朋友找好后,连盖房、结婚买家用电器等等,家里欠了好几千外债。
好在二哥那时候已经出师了,跟着村里那帮人去北京搞装潢,每年都往家拿钱;我毕业出来虽然工资不高,但也能贴补家里一些,所以很快外债就还清了。
把两个儿子安顿好,孙子孙女都有了,父母很明智地提出跟二哥分家,他们老两口单过。
这也是为了堵住村里某些人的嘴,防止说他们一碗水端不平,厚此薄彼,毕竟是两个儿子嘛。
那些年父母身体还算硬朗,他们自己种了三亩地口粮田,自食其力,五谷杂粮一样不缺,我平时再给些零花钱,他们晚年生活过得挺舒坦。
父母一直住的是老屋,期间也修缮过几次,都是老两口自己掏的钱。
我父母一直都是这样,能不麻烦、就坚决不麻烦人,哪怕是自己的孩子。
不仅如此,每年一到腊月,父亲早早就跟哥哥嫂子们打招呼,让他们别置办年货,都到他们那过年。
为了准备年货,母亲忙着装香肠、晒腊肉,腌制鸡鸭鱼,再从鸡笼里逮两只老鸡炖炖汤、买些蔬菜就行了。
每年我和老公回去拜年,父母都是满满一大桌菜肴。
父母体谅儿女事无巨细,等两个哥哥正月去串亲戚,母亲就把自己收到的礼品拿出来,让哥哥们挑,这样省得再花钱买。
所以说,这样的父母还有啥可挑剔的呢?
那些年我们家一团和气,父慈子孝,婆媳关系和睦,让身边的亲朋好友很是羡慕。
直到父亲72岁那年,在我们兄妹三个坚决反对下,老两口才彻底脱离土地。
但劳累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舍得歇?后来母亲把房前屋后都种上菜,每次我回去都塞满一后备箱自家种的绿色食品。
那些年父母的粮油都是两个哥哥提供,衣服鞋袜、零花钱我给。
俗话讲:人老生病,树老生虫。父亲由于年轻时超负荷劳作,老了毛病都找上门了,先是做静脉曲张手 术,后来又中风,虽然救治及时,但也落下后遗症,走路要拄拐棍。
父亲需要照顾的时候,两个哥哥面临当年父母面临的问题:两家都是一儿一女,教育投资、给儿子娶媳妇,等等,都要花钱,谁也不可能围着年迈的父母转。
而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教毕业班,教学任务重,也做不到床前伺候,只能抽空回来看看。
好在母亲那几年身体还行,照顾父亲的担子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有时候要带父亲去医院检查,大部分时候要么是大哥送过来,或者我和老公回去接。
因为二哥在外当包工头,很少回来,连二嫂都跟过去帮工人做饭。
不过每次二哥都说,花多少钱告诉他,既然出不了力,就出钱吧。
父亲很顽强地活到78岁,睡梦中去世,在两个哥哥的操持下,后事办得很圆满。
就剩母亲一个,而且也快80岁的人了,总是让她一个人在家也不放心,于是我就把母亲接过去一起生活。
但一辈子没走出农村的母亲,让她在楼上生活哪能习惯呢?所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吵着让我送她回去,说还是老家住着舒服。
好说歹说,留不住,只能依她了。
其实把母亲送回去我也担心,因为大嫂去儿子那照看孩子,大哥一个人在家每天跟着绿化队出去栽树种草,也没闲着,二哥一家人都在外地。
好在跟母亲住对门的邻居是我本家的四叔四婶,有啥跑腿叫嘴的,只能委托他们。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年时间,有次母亲在液化气灶上炖骨头汤,出去串门忘了关火,要不是有人路过,差点酿成大祸。
事后母亲非常自责,我安慰说人老了就是这样,没记性很正常。
那年春节趁两个哥哥都在老家,我就跟他们俩商量母亲往后的生活问题。
二哥财大气粗地说:“不行我们哥俩花钱在村里雇个人专门伺候,晚上陪老太太住,估计一个月两三千块钱差不多。”
不等二哥话说完,大嫂撅着嘴说:“一个月掏那么钱,我家掏不起!”
大嫂说的是事实,他们刚给儿子培养出来,又是结婚,又是买房,早就掏空了家底,大哥又不会手艺,每天就靠出粗力挣百儿八十块,维持不过来。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抬杠,那天不欢而散。
母亲得知后也不愿意,她哪里舍得让儿子每个月花钱雇人照顾自己呀。
不久到了清明节,二哥看别人家的祖坟修的像亭台楼阁,他也想修,于是就找大哥商量。
大哥瓮声瓮气地回怼道:“你多几个钱啊,这么烧包!再说现在修有什么用?等老太太百年之后再说!”
气得二哥跟我打电话吐槽半个多小时。
可我作为妹妹,也不能断谁是谁非,只能“刀切豆腐两面光”,谁也不好得罪。
不过我还是提到母亲一个人在家生活不行,万一有啥事,不是被外人骂嘛。
就这样,再三权衡,我自己也算一份,决定三家轮流养老太太,3个月一轮,把母亲接到身边照顾。
因为之前几次小摩擦,两个哥哥心里都不痛快,大哥说二哥嘚瑟,二哥嘲笑大哥小气。
为了不正面接触,他们把我排班在中间,这样交接母亲时谁也碰不见谁。
当然,打那以后两家也不在一起过春节了,母亲轮到谁家,过年跟谁过,如果在我家,一到快过年的时候,母亲就让我把她送到任何一个儿子家过春节。
说实在话,这几年不但母亲不开心,我也跟着为难。试想,哪个出嫁女不希望娘家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呢?
几个侄子侄女也做出过努力,但两个哥哥较着劲,两个嫂子也不给力,就这样僵持了五年之久。
今年是暖冬,想着母亲成天待在楼上着急,所以只要有空我们两口子就领母亲到楼下散散步。
昨天午休过后,我拉着母亲到楼下小公园转转,顺便到商场买些菜带回来。
怕母亲走时间长了腿架不住,我就把她领到公园朝阳的椅子上坐着,嘱咐她别动,我去对面买点菜就回来。
母亲现在就像孩子似的,有依赖性,但不糊涂,说啥都听。
等我买完菜匆忙往回赶的时候,大老远看到母亲站在椅子旁边,望着公园旁边那条人行道出神。
我心想,老太太看什么呢?
等我再走近一看,原来是两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子,用轮椅推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三个人一路有说有笑,其中一个从旁边卖冰糖葫芦的人那,买了三串冰糖葫芦,硬是拿着一串往轮椅上老太太手里塞,嘴里喊着:“妈,您尝尝,面的很,能吃的动。”
望着眼前的情景,我瞬间明白了!
母亲不是馋冰糖葫芦,而且羡慕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因为有两个孝敬的儿子在身边陪伴呢。
于是我快速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母亲的背影,紧接着又抓拍路边那母子三人。拍完后,我也搀着母亲走过去,给她也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这次母亲没有推辞说不吃,而是顺从地跟我走过去。
母亲手里拿着冰糖葫芦,眼睛还是盯着已经走远的那母子三人,一脸的羡慕。
我看着看着,鼻子发酸。
我和母亲回到家后,打开电视让母亲看戏,我把刚刚拍的照片又翻出来看。
随即想了想,我决定把这几张照片发个朋友圈,并且编辑了一段话。
我是这样写的:人老了,他们羡慕的不是吃山珍海味,而是儿女和谐的天伦之乐,冰糖葫芦一串串,连接着母子情深……
写完以后,我想都没想,就发出去了!
大概也就20分钟左右吧,就在我进厨房准备熬稀饭的时候,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我走过去一看,是二哥打过来的。
二哥先是查问母亲最近身体怎样,又说过几天他和二嫂开车回去,把老家楼上楼下掸掸尘,被子洗洗晒晒,忙好了过来接母亲去他家过年。
我说好,又把母亲每天算着还有多少天过年的事学给二哥听。
二哥在电话那头朗声地笑着,说母亲就是“老小孩”。
紧接着,二哥对我说:“我等会儿给咱哥打个电话,让他们今年都到我家来过年,人多热闹,”
不等二哥把话说完,我激动地问道:“真的吗?我没听错吧?你再把刚才说的话给我重复一遍!”
说完,我特意把免提打开,小跑着来到母亲跟前。
二哥在电话那头“哈哈”笑着,果真把刚刚说的一番话又大声说一遍,母亲耳朵一点不背,她听得清清楚楚。
母亲高兴地对着电话大声笑着说:“二子啊,这才是我孝顺儿子嘛!你是做弟弟的,就先找你哥开个话腔,他是个老实人,不像你在外面见过世面,你们哥俩能团结,比一天宰头猪给我吃都管用!”
二哥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说这就挂电话,他给大哥打。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我猜肯定是大哥打来的。
果然不错,大哥高兴地对我说:“小丽,你二哥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今年都到他家过年!我跟他说行!正好我留了一头羊,过年我们一家人烤羊肉串、烤羊排吃!”
我和母亲连声说“好好好”。
昨晚母亲喝了一大碗稀饭,还吃了大半个馒头。她边吃边跟我和老公聊着我们兄妹三个小时候的趣事,说到高兴时,笑得鱼尾纹都像孔雀开屏似的。
我昨晚也激动得差点失眠,老公说我没出息,他还追问咋二哥突然高姿态,找大哥说话呢。
然后我就把下午发朋友圈的事又说了一遍。
老公夸我说不亏是当语文老师的,这个“隔屏”思想工作做得好。
眼下我也跟母亲一样,每天掰手指头算算还有多少天过年,我盼望着我们全家大团圆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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