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星创业者,到被“驱逐”,他的争议性还会继续。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谭丽平
编辑|张昊
头图摄影|谭丽平
一则换帅公告,将“癌症早筛第一股”再次推向了风口浪尖。
2024年12月31日,诺辉健康发布公告称,公司创始人、董事会主席及首席执行官朱叶青由于个人健康原因,已于2024年12月30日辞任相关职务。
公司创始人的突然辞职已让业界不解,但公告提到的另外一个信息,更是意味深长:诺辉健康董事会认为,朱叶青的管理风格及理念与董事会其他成员有重大差异,且允许他继续参与公司的管理,并不符合公司及其股东的整体最佳利益。
“鉴于朱叶青仅辞去主席及首席执行官的职位,而不是执行董事的职位,董事会已决议召开股东特别大会,以罢免朱叶青的执行董事职务。”公告中如是写道。
从某种角度上讲,朱叶青相当于突然“被辞退”。就在2024年12月5日,他还接受了媒体专访,展望了2025年,表示将上下一心,继续早筛事业,“无论外部环境出现怎样的变化,我们不做选择题,只做证明题。”紧接着,又出席了2024爱康智汇康云大会,为合作伙伴站台。
诺辉健康针对人事变动回应《中国企业家》:“信息都以公告为准。”
这原本是一个三位北大同班同学一起创业并完成IPO的励志故事。三位创始人朱叶青、陈一友和吕宁均毕业于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生物化学系,之后又各自在相关领域奋斗多年。一次硅谷碰面,让三人萌发了创业的想法。2015年,诺辉健康成立,专注于癌症早筛领域。
从创立到上市,公司在业内创下了多个“第一”:2020年11月9日,诺辉健康摘得中国癌症早筛第一证——“常卫清”获批,隔年2月又完成在港交所上市。公司业绩也以速度著称,不仅产品获批快,产品商业化能力看上去也很强。
2024年1月22日发布的正面盈利预警提到,诺辉健康在2023年预期总收入将达到20亿元左右的规模(正式的2023年财报至今未公布),是2020年营收的28倍,而很多同行的收入还在5亿元左右。
不过,2023年“财务造假”风波的到来,将这家明星企业推向泥潭。当年8月,机构Capitalwatch发布做空报告,质疑诺辉健康通过在渠道端不断压货的方式,“虚构”了九成的销售收入。彼时,朱叶青迅速做出回应,做空报告“非常不专业”,并欢迎现场调研诺辉健康的合作伙伴。
但市场上质疑的声音未曾停止。2024年3月,诺辉健康收到业绩审计机构德勤关于质疑销售真实性等问题的关注函。之后,股票停牌,公司宣布成立独立调查特别委员会,紧接着财报推迟发布,同时人事变动不断,基金大幅下调其估值,负面舆情一件接着一件。当下,业绩造假质疑仍无定论。
在不少业内人看来,“领头羊”诺辉健康的风波将是行业的一个转折点,“过去很多跨界的热钱进来,这之后大家能更理性看待行业”。
“最近几年经历过市场的验证,发现市场没那么好做。”早筛网CEO陈赞泉认为,行业发展还比较早期,尽管过去几年行业热到“卷”,还是普遍面临商业化的困境。
灵魂人物
朱叶青算是公司和行业的灵魂人物。
北大毕业后,他先后在三星、路透金融、GE消费金融等多家世界500强企业任高管。用他自己的话说,“适应新变化的能力比较强”。
2013年,他计划创业,正好在一次出差中偶遇几位大学同学,碰撞之后有了创业方向——癌症早期筛查。陈一友大学毕业后到美国深造,成为华人生物医药界著名的“百华协会”创始会员之一,专长于抗肿瘤研究和新药开发。吕宁则先后任职于罗氏诊断、Quest Lab等知名分子诊断公司,拥有超过十年的IVD(体外诊断)开发经验,领导或直接参与了8个产品的开发过程,其中5个在欧美市场上市。
创立公司后,三人分工十分明确:朱叶青任CEO,负责战略、管理和运营,吕宁以CTO的身份主管技术研发,陈一友则作为首席科学家把控研究方向。
这个被认为“高配”的团队,吸引了不少投资人的青睐。IPO前,诺辉健康共获得6轮融资,背后站着超20家全球知名机构。其中,君联资本、软银中国在创业伊始就开始陪跑,随后多次增持,B轮加入的启明创投也连投3轮。
在当时的投资人眼中,癌症早筛是一个极具想象力的赛道,因为相当于癌症早筛行业“开创者”的美国公司精密科学讲了一个性感的故事——股价10年40倍。
2014年,它旗下用于结直肠癌早筛的核心产品Cologuard被批准上市,这是全球第一款真正意义上肠癌早筛产品。相比于原有的金标准肠镜,敏感度接近,但价格要便宜得多。在美国,肠镜检查定价在1800~12500美元,而Cologuard定价在600美元左右。随着被纳入全国商保范围,这款产品开始加速放量。
来源:视觉中国
诺辉健康、泛生子、燃石医学,这些早筛第一阵营的公司都是从2014年起陆续入场,在2020年左右到达融资高峰。
陈赞泉还记得,2021年的上半年,刚刚创办早筛网没多久,他在广州的办公室就至少迎来了60位投资人。不仅仅是医疗领域投资人,还有诸多跨界的投资人,都找他帮忙对接早筛赛道的创业项目。
“有太多的热钱进来。实际上很多有先见的投资人,早在2014年到2016年间就完成了天使轮投资,但2019年到2021年还是有不少人想进来。”
诺辉健康选的赛道与精密科学相似——肠癌,第一款产品就是用于结直肠癌的早筛产品“常卫清”。2018年5月,常卫清获批进入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创新医疗器械特别审批通道”,2020年11月9日获批上市,这推动着公司市值最高达到了410亿港元。
甚至到了2023年,多数人都认为“神话”还会继续。当年上半年,诺辉健康就实现了8.23亿元的营业收入,同比增长264.6%,超过上一年全年总营收。而在2018年时,诺辉健康一年的收入还不到2000万元。朱叶青给2023年全年设定的营收目标是17亿元,虽然正式的财报到现在还没公布,但此前发布的业绩预报是20亿元。
如此迅猛的增长,朱叶青时常谈起的经验是产品必须“足够硬”。以常卫清为例,用他的话说,在未来五年里都是结直肠癌早筛领域唯一合规的产品。而为了拿到上市批准,诺辉健康在这个产品的研发大概用了7年时间,经历了8个医院大规模的临床试验,才换来了药监局的认可。陈赞泉也说,诺辉健康与同行业最大的区别是在“产品的合规性上面,下了很大的功夫”。
朱叶青的商业化能力很出众,甚至时常被行业认为“过度营销”。在早期融资阶段,他就设想,诺辉健康不应该仅是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更是一家有品牌力的“医疗消费品公司”。这会让其产品能在医院体系以外的药店,乃至互联网中,实现更为广泛的销售行为。当然,公司也会因此匹配更高的估值模型。
为此,他还设置了一条名为“2+X”的商业化路径,“2”是指早筛产品最容易触达的医院渠道和体检机构渠道,“X”则是指消费医疗场景。
在他看来,这也是支撑诺辉健康的增长逻辑。在产品没获批之前,靠体检机构来支撑前期的业绩增长,慢慢地又通过医院渠道地推、拓展。而更具想象力的消费医疗场景拥有多个层级,包括药店、互联网、战略合作伙伴以及保险公司等其他渠道。
产品的价格带也设置了明显区分:敏感度更高的常卫清在千元左右,而另一款更大众、居家自检的直肠癌筛查产品“噗噗管”,市场零售指导价仅为100元左右,更适合消费医疗场景。
甚至消费端市场才是朱叶青的“舒适圈”。他曾在采访中提到这一点,2006年,他加入GE消费金融,当时负责的业务范围就比较广,跟全球的业务团队都打交道。
这些能力和资源都被用到了诺辉健康上。2023年的一次分享中,他举例,诺辉健康的消费医疗行业团队只有15人,但上半年做了2800场宣讲会。地推团队覆盖了36个城市,在北京金融街的一家体检机构里,地推团队一个小姑娘服务了4000多人,完成了81%样本的回签率。
时间不多了
在朱叶青及管理层的带领下,技术实力和营销能力并存,是诺辉健康留给行业的第一印象,但这很快就被打破了。
Capitalwatch发布的做空报告全文18页,分别从2022年市场背景、专业医疗机构渠道销售情况调研和分析推测等多个维度论证诺辉健康财务造假。报告还注明是历时16个月,通过在职和离职员工、医院、合作经销商、同行业公司等多种渠道的访谈,得出结论:“诺辉公司2022年全年实际销售额为7695万元,与其公布的7.65亿元相差9倍。”
这份报告在行业内广泛传播后引发了关注,诺辉健康此后多次、多角度回应,表示指控毫无根据。
风波引发的“余震”也越来越多。至今,已经出现审计机构德勤发难、股票停牌、年报难产、CFO高煜辞职、德勤辞任、基金大幅下调估值等一系列负面事件。
在不少行业人士看来,做空报告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在前期大力推进商业化的过程中,诺辉健康的关键财务指标已经备受关注。它的销售费用占比一直居高不下,2020年至2022年的销售费用率分别为92.21%、127.4%、72.56%。主要竞争对手泛生子在同一阶段的销售费用率都低于60%,燃石医学甚至在2023年第四季度逼近了40%。
不得不说,这几年的早筛市场很难做,离行业预期也相差太远。
不少明星企业面临生存压力。2018~2023年,燃石医学净亏损合计超过30亿元;2018~2022年,泛生子净亏损合计超过55亿元;2024年9月,创业近十年的基准医疗被迫“卖身”。
在过去,IVD行业主攻的重点一向是院内市场,诺辉健康最初的主阵地也集中于此。朱叶青认为,早筛产品要坚持以临床为根基,产品才能在临床渠道被更多的医生认知和认可,进入到现有的诊疗路径中。
在获批之前,常卫清的主要收入来源是自建的第三方医学检验实验室,给医院提供检测“外包”服务。获批之后,开始为大规模入院做推广。为此在2021年,诺辉健康还与国内县域医院渠道最完善的阿斯利康达成了三年独家战略合作。
但医院根本不好进。陈赞泉说,过去几年拿到注册证的企业花了很大功夫入院,入院数量达到300~500家的也有多家,但销量却并没有做起来,很多都是“僵尸点位”,也就是进医院之后没有多少销量。
“长期观察大型药企做市场会发现,整个市场教育的周期是非常长的。一个新药从进入市场到真正起量,可能有5~10年的时间在做市场教育。癌症早筛也才刚开始,一线临床专家普遍对癌症早筛新技术的认识不够,市场教育是落后的。”
来源:视觉中国
而且行业呼吁的“进医保”也迟迟没有落地。精密科学走通了路径,是由于早筛产品被纳入商业保险,和保险公司合作拓展了销路。
包括诺辉健康在内的早筛公司“不得不”将视线拓展到C端,从某种层面来讲,是“活下去”战略目标在驱动。
“消费医疗是未来。”过去一两年,朱叶青不断在重复这个观点,他把癌症早筛类比于核酸检测,做好无症状人群筛查的重要性远大于发现已经患病的患者。不过,陈赞泉认为面向消费市场的产品目前还很难做:“过去还没有公司把检测产品在C端做得很好,也有多家上市公司尝试,但成果不多,仍需要时间。”
陈赞泉认识的许多IVD行业投资人,很多表示不再投资这个方向。这远比诺辉健康对外呈现出来的“美好”要更残酷,以至于这家明星公司深陷财务造假漩涡时,行业感到意外的人并不多。
但认同朱叶青的大有人在。他是“劳模”,过去几年的公司大小事件,他都亲力亲为。陈赞泉称其为“同道中人”,“是一个愿意到深处取水的创业者,对早筛的梦想还是倔强的。”
据了解,朱叶青的另一位北大校友,非执行董事姚纳新,于12月30日起取代他担任董事会主席及授权代表,并兼任提名委员会主席一职。
只是当下看来,这并非一个轻松的职务。诺辉健康已经停牌9个月了,据港交所的快速除牌规则,主板公司若连续停牌18个月,将直接取消其上市地位。朱叶青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新管理团队的时间并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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