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覃思恩,1964年出生在一个山旮旯的小村庄。我是大哥,下面还有四个弟妹。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由于家里人多地少,生活较为困难。
1983年,我高考成绩以2分之差,与大学本科擦肩而过,最终被本地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录取。原本我不想去读师专,想复读一年后再考,争取考上一个重点或本科院校。然而,父亲却说:“师专也是大学,毕业后照样有工作分配,能够吃上国家粮,端上铁饭碗,又有什么不好呢?万一复读一年后考不上怎么办?”我被父亲说得无言以对,最终还是去师专报到了。
报到后,我被分在八三级中文科一班。班主任兼写作课老师是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他副戴眼镜、鼻梁高耸、宽阔额头、目光敏锐。第一节写作课上,他幽默地介绍自己,鄙人姓吴,口天“吴”,名文采。意思是自己虽然写了不少文绉绉的文章,但是毫无文采。他学着孔乙己的腔调,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
可能因为他是江浙一带的人,讲课时普通话中总是夹杂着吴方言。刚开始讲课的几秒钟里,他舌头似乎老是僵硬,结结巴巴的。学生们听起来很费力,也很为他着急。
后来我才了解到,年轻时的吴老师曾被扣上右派的帽子,后来下放到农场,过着“一瓢红薯一瓢粥,半间明月半间书”的生活。好在他没有放弃对文学创作的研究,拨乱反正之后,很快就被组织上调到了师专任教。他也许是想急于把自己的学问传授给学生,才导致结巴吧。
果然,几分钟过后,舌头在嘴巴中自如运动,开始了他那引经据典、汪洋恣肆的论述。正是吴老师的精彩授课,才悄悄地把我领进入了文学的殿堂,让我领略了文学的奇幻瑰丽和摇曳多姿。
临下课时,吴老师布置大家写一篇读师专感想的文章。第二周上写作课时,吴老师随手抽了几位同学的作文,叫学习委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朗读,结果非常有趣的一幕发生了。这几篇作文开头都是写自己原本不愿报考师专的,但又都填写了服从调剂志愿,所以才被师专录取的。来到师专就读后,却发现师专与自己当初想象的不太一样,所以又都喜欢上了师专......
写得太假了,同学们听了哈哈大笑,吴老师也忍俊不禁。
吴老师表面看似很严肃,但接触后,才发现他人很和蔼,平易近人。特别是向他请教写作上的问题时,他更是滔滔不绝地讲授自己的创作体会,直到让你心服口服。因此,同学们私下里给他取了个“老学究”的绰号。
入学之初,吴老师就要求全班学生做出详细的读书规划,坚持写读书笔记。他一有时间就检查同学们的落实情况,并在班上通报。
因此,开学后不久,我就往图书馆跑,可到那里一看却没有开门。我想,等一下会开门的,随之又来了几位新同学。可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正当我望眼欲穿的时候,隔壁教室里走来一位女同学,她告诉我们,午休时间图书室不开门,要等到下午两点半才开门。
我听到后先是失望,接着大大地不平起来,因为按着我们农村生活的习惯,白天是不睡觉的,怎么现在这里白天就开始睡觉呢?
我只好暂时离开,等到下午上班时间再来,当时学校的图书馆就是占用一栋简易两层教学楼二楼西边的三间教室,其中两间藏书室,一间报刊阅览室,但在我的眼中已是藏书极丰了。
进入师专前,我只零星地读过《青春之歌》《林海雪原》《保密局的枪声》等十几本小说。中国四大名著以及世界名著,我没机会读也没条件读。等到了学校图书馆,哇!一看那么多好书,我急不可耐地借了一大摞,夜以继日阅读。我给自己定下了目标,每天阅读不少于五万字,三年读上一百部中外名著。
有一次,晚饭后,我从宿舍去学校图书馆还书,在操场上邂逅正在散步的吴老师。于是,我主动上前去打招呼。吴老师也停下脚步亲切地跟我交谈起来,他询问了我的一些情况后,就讲起了自己下放的经历,谈了自己的文学创作,又说自己希望培养出一两个创作人才。
我听了之后,热血沸腾,暗下决心,争取成为吴老师心目中的创作人才。后来,第一个学期写作考试,我得了个优秀。
到了图书馆,我拿出书准备归还时,才发现早已超过还书期限。我鼓了好几次劲,终于硬着头皮把书本递给图书管理员老师。
那个胖胖的女老师从前到后大概翻动了一遍,瞟了我一眼后,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我那颗悬着的心立刻紧张起来。我面色羞愧,只觉得脸皮很紧,血似乎就要喷出,怔怔的在原地傻站着,等着挨批。
只几秒钟,那女老师一边叹气,一边办理还书手续。我那颗已经做好了挨批评、受处罚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是啊,在那个崇尚知识的年代,谁不尊重爱护喜欢读书的人?只要不是恶意破坏书籍、撕毁书页,谁会死板教条用学校的条条框框去惩戒一个穷学生呢?
后来,我不止一次受到过图书馆那位女老师的关照。每当我去借书时,那位女老师们看见我,从没有按程序先查验借书证。其实我的借书证空格早已填满了,没有地方记载了。她可能见我爱读书,就给予我特别的待遇。
要说给予我“特别的爱”的人,当属许吴老师。有一次,我拿着自己写的一篇反映农村生活的微型小说去向他请教。吴老师接过稿纸,在稿纸上画画道道,密密麻麻的,有时,还不由自主地写上几句修改意见。他看过说改吧,改到第一句话让他满意为止。我回去后反复改了好几次,把第一句话最后改成”咱庄稼人的活儿“,他拍手说,行,有小说味儿了。
当时,学生会创办了《萌芽》文学油印刊物,吸引了一大批文学爱好者。我一边写作,一边阅读,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后来,我终于有一篇散文《母亲的厨房》发表在《萌芽》上。文中写道:
我的家乡位于一个山旮旯的小村庄。在我的家乡,看哪家富不富裕,只要走进厨房就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孩提时,我家厨房非常简陋,一口泥烧的大水缸,一个红石砌成的灶,被烟火熏得漆黑漆黑的,就像一张长年累月张着的饥饿的嘴。厨房一隅,堆满了一捆捆的柴火。
每到烧火做饭时,母亲便会坐在厨房的矮板凳上,拿着一把笨重的柴刀,边砍柴边烧火。木柴刚燃烧时,会产生一股熏人的烟味,母亲拿着一把陈旧的蒲葵扇,猛力地扇,风势一强,灶里的灰烬便急不可待地飞了出来,沾了母亲一头一脸。
母亲原本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可是此刻,头发凌乱,额上缀满成排的汗珠,双颊沾着烟灰,显得邋里邋遢的。
由于家里经济拮据,母亲炒菜时只舍得放一点点自己家榨的油菜籽油,虽然煮的都是些很普通、很简单的菜肴,但经过母亲精心烹调,总觉得扒入嘴里的每一口饭、每一箸菜,都是人间的佳肴,那一刻我强烈地感受到母爱的温馨……
八十年代初期,我们村实行封山育林,这时,煮饭炒菜不再烧柴,而是改用煤炉。为节省煤球,一般中午家里不再煮饭菜,而是吃早餐剩下的冷饭冷菜。
傍晚时分,在浓浓的暮色里,炉子里的煤球老实木讷地红着脸,母亲默默地坐在炉前的矮板凳上,娴熟地烹煮简单的饭菜。如遇逢年过节,母亲便会做她拿手的梅菜红烧肉,把洗净的五花肉切成两厘米左右的方块,姜蒜、梅菜和猪肉整齐地排在碗里,淋上酱油装进蒸笼,放在炉火上耐心地蒸,蒸熟后,瘦肉泛红而肥肉晶莹,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使人垂涎欲滴。
如今,我们村绝大多数人家都住上了砖瓦房,厨房变得宽敞明亮起来,更重要的是全村几乎都用上了沼气。
母亲把沼气炉点着时,那一圈圆圆的火焰,好像是一朵蓝色的莲花,艳丽得让人心动。经历了砍柴的艰辛,买煤的奔波,体验了烧柴的狼狈、烧煤的琐碎,母亲对沼气炉就像对宝贝一样悉心呵护,每天烹煮过后,她总是仔细地把沼气炉擦拭得干干净净,让它长年累月洁亮如新。
从此,母亲煮的一日三餐皆是色彩缤纷,花样不断翻新。母亲幽默地说:“这么高级的东西,是我嫁给你爸时做梦都想不到的。如果煮得不好吃,怎么对得起它呢?”
是的,母亲在尝过青涩的“果子”之后,对于今日含在口中的这枚幸福的“蜜枣”,当然也就倍加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