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刚过,老家的拆迁通知便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村委会的喇叭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响起,循环播放着拆迁公告。家家户户忙着腌制腊肉、备年货,村里人聚在一起议论得火热。
“这回拆迁,咱村算是熬出头了!”村头的杨老汉叼着旱烟,眼里闪着光,语气里透着掩不住的兴奋。
我站在家门口,抬头看着老宅斑驳的墙面,心头却五味杂陈。
就在大家忙着盘算补偿款的时候,我妈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陌生的声音,带着些许试探:“弟妹啊,我是老大,拆迁的事我听说了……咱家的情况,我想回来商量一下。”
听到“老大”这两个字,我妈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到地上。她停顿了好几秒,才勉强挤出一句:“哦,好,你们回来吧。”
挂了电话后,我妈站在院子里发了很久的呆。这个声音,她已经快记不清了。
“老大”是我伯父,我爸的亲哥哥。十二年前,他们因为一场激烈的争吵闹翻,伯父带着一家人远走他乡,这么多年,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爷爷奶奶过世时,他也没有回来,如同从这个家彻底消失了一般。
如今,拆迁的风声一传到村里,他竟然带着一家五口回来了。
伯父一家到家的那天,村里还是冷风刺骨。远远的,我看见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村口。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就是伯父。他穿着一件泛旧的黑棉袄,胡子拉碴,头发花白得让人心里一紧。
紧接着,他的老婆——我喊“大娘”的女人也下了车,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倦意。
车里陆续下来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是我从未见过的面孔。
我妈见他们进了院子,愣了一下,连忙转身进屋端出几杯热水:“大哥,嫂子,路上辛苦了,快进屋坐吧。”
伯父点了点头,没多说话。他站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目光在老宅的墙角和窗沿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坐下后,伯父开门见山:“弟妹,咱家这宅子,当年是我和你们一起盖的,现在拆迁了,这补偿款……咱们得好好谈谈。”
我妈听了愣了一下,手里端着的水杯微微颤了颤,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大哥,当年……你们不是说,这房子你们不要了吗?”
伯父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话不能那么说。这房子,是咱爸妈在的时候,咱兄弟几个一起建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再说了,这些年我在外面也不容易,家里总得回来吧。”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顿时堵得慌。十二年前,他带着一家人走得干干脆脆,爷爷奶奶过世时连影子都没见过。如今拆迁了,他却第一个赶了回来。
伯父一家住了下来。村里人议论纷纷,摇头叹息:“拆迁款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果然,从那一天起,家里就开始弥漫着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记忆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一年我才十岁。伯父和我爸为了一块地的分配大吵了一架。伯父脾气火爆,掀翻了饭桌,指着我爸的鼻子骂:“你就是个白眼狼!当初家里穷,我供你读书,现在你翅膀硬了,分地的时候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回了一句:“哥,这话你说得不对。当年家里是你帮衬着,可这些年,我也没少帮你吧?你欠的钱,我一分没催过你吧?”
那场争吵之后,伯父一家连夜收拾行李,去了外地打工。从那以后,家里再也没收到过他们的任何消息。偶尔从外人嘴里听到一些零星的消息,说伯父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大娘带着孩子在工地搬砖,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可这些年,他们从未和家里联系过,仿佛早已将这个家斩断了关联。而如今,因为拆迁款,这些陈年旧账再次浮上了水面。
伯父主张,房子是大家一起建的,补偿款也该有他的一份。可我爸妈却觉得,这十二年,这房子都是我们家在修缮、维护,爷爷奶奶的丧事也是我们一手操办,伯父一家凭什么拆迁了还能理直气壮地回来分一杯羹?
那天晚上,家里的气氛紧张到极点。伯父坐在客厅里,语气生硬:“弟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拆迁办的资料上,咱俩的名字都在上面。要是不同意,咱就去法院看看。”
我爸气得脸都青了,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好啊!那你也别怪我翻旧账!当年盖房子的钱,是谁出的多?这十二年,房子的修补又是谁操的心?你现在一句‘名字在上面’,就想拿走一半钱,凭什么?”
伯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仍不肯让步。他的两个儿子也站了起来,语气夹枪带棒:“叔,咱爸说得没错,这事儿得公平点。拆迁的钱是国家给的,可不是你一家人的。”
我听不下去了,冷笑了一声:“公平?那当初爷爷奶奶病重的时候,你们哪去了?我们一家人咬紧牙关把他们送走,你们倒好,连个电话都没有。现在说‘公平’,你们配吗?”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伯父狠狠瞪了我一眼,低声说:“小孩子家家的,少插嘴。”
这场矛盾迟迟没有解决,家里弥漫着低气压。腊月的天越来越冷,年味却迟迟没有进家门。
直到腊月二十,村里传来消息:拆迁补偿款要在年前发下来,签字的事也要尽快定好。伯父一家听到消息后更加紧张,几乎天天催促我爸去村委会签字。我爸却一直拖着,死活不肯松口。
那天,伯父终于急了。他拉着我爸去了村委会,找村干部评理。
村干部听了两边的说法后,皱着眉头劝道:“这事儿按理说,补偿款是按照房产证的名字来分的。但你们这房子没证,得按村里的分配标准。要么协商解决,要么就交到镇里去处理。”
回到家后,伯父显得有些疲惫。他低声跟我爸说:“弟弟,咱别闹大了,丢人。要不这样,我少要点,你看行不行?”
我爸盯着他看了很久,叹了一口气:“行吧,大哥,咱别撕破脸,家还是家。”
那天,家里总算安静了下来。拆迁补偿款分配的事勉强算是有了结果。尽管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但一家人总算能坐在一起吃顿饭了。
饭桌上,我看着伯父那张疲惫的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十二年的隔阂,或许不是一场拆迁就能化解的,但亲情这种东西,终究是剪不断的。
或许父辈们的恩怨不会彻底消散,但对我来说,家依然是那个温暖的地方。
一切,终究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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