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历史：美欧早期的财富积累很大一部分来自贩卖奴隶

作者：李长久（华语智库高级研究员）

今年初，美国耶鲁大学正式发表声明，就其学校在美国奴隶制中的历史作用和关联表示道歉。随后，美国和欧洲一些国家学校和机构就贩卖奴隶问题纷纷发表类似的声明。2024年10月21日至26日，在太平洋岛国萨摩亚首都阿皮亚举行的由56个国家组成的英联邦政府首脑会议上，奴隶制问题成为主要议题之一。

美欧国家把非洲黑人作为奴隶贩卖到欧洲和美洲，是一段惨无人道的血泪史。然而，参入其中的一些国家政府，今天在高呼维护人权口号的同时，却极力回避这段历史，拒绝对这段历史进行道歉和赔偿。

世人永远不要忘记这段历史。

加勒比共同体常驻联合国代表米苏丽·舍曼——彼得提供的数据显示，从15世纪中叶到19世纪末的400多年间，有1200万至2000万非洲人从世代生息的家乡被掳走为奴。欧美殖民国家、奴隶贩子们掠夺、贩卖大量非洲青年，赚得盆满钵满，却严重破坏了非洲经济社会持续发展，导致非洲长期贫穷落后。

欧美殖民者把奴隶视为“货物”。美国作家约翰·斯皮尔斯在《美洲奴隶贸易：起源、繁荣与终结》一书中写道：为了装下更多奴隶，奴隶贩子们将男性奴隶两人一组用脚镣锁住，让他们平躺或侧卧在低矮闷热的货舱内，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难以动弹。加上糟糕的卫生条件、勉强活命的食物和随之发生的疾病，造成在贩运过程中奴隶死亡率达15%，数以万计非洲青年的宝贵生命葬身于汪洋大海。奴隶贩子们低价甚至掠夺非洲青年到美洲高价出售，牟取100%至1000%的高额暴利。

据英国经济学家安格斯·麦迪森在《世界经济千年史》专著中统计，1500年，葡萄牙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0.2%、国内生产总值（GDP）占世界GDP的0.3%。西班牙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1.6%、GDP占世界GDP的1.9%。荷兰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0.2%，GDP占世界GDP的0.3%。从15世纪中叶起这三个小国相继称雄世界三百年，都与掠夺和贩卖奴隶息息相关。其中，葡萄牙是最早掠夺、使用和贩卖奴隶的殖民帝国。

1441年，葡萄牙人贡萨尔维斯和特里斯唐从摩洛哥南部沿海劫掠10名非洲人运回里斯本做为家奴。1444年，葡萄牙捕奴远征队在西非北端大西洋沿岸捕获200多名非洲人，运回在欧洲出售。1455年，根据罗马教皇诏书奴隶贸易获得“合法性”。从此，残酷的奴隶贸易迅速扩大。据统计，从16世纪到19世纪，葡萄牙仅向巴西运输奴隶约550万人。葡萄牙殖民者从非洲向巴西贩卖非洲人航运过程中，每天都把奴隶们赶上甲板，敲打酒桶和铁锅伴奏，让奴隶们跳一通“森巴”活动筋骨。贩奴者这么做的目的是，上岸时让奴隶们显得腿脚灵便、从而卖出个好价钱，获取更多利润。

继葡萄牙之后，西班牙、英国、法国、荷兰、美国等欧美国家争相参与奴隶贸易。1619年，首批有记录可查的非洲奴隶被贩运到北美洲英属殖民地弗吉尼亚（现美国弗吉尼亚州）。从17世纪中叶到18世纪下半叶是奴隶贸易最猖獗的时期。奴隶贸易成为连接欧洲、非洲和美洲的主要贸易活动。

根据教皇亚历山大六世1493年颁布的“教皇子午线”，指定大西洋中的一条子午线，在佛得鲁以西370里格的地方从北极到南极画一条线，将地球分为两半。1494年6月7日起，葡萄牙被赋予“线东”的垄断权，它可以探险、贸易和宣布占据新领地。西班牙获得“线西”的垄断权。两国宣称，凡未经许可而驶入各自区域的船只将被没收、船员将被处死或沦为奴隶。1580年西班牙以武力兼并葡萄牙，葡萄牙世界霸权地位逐步被西班牙取代。西班牙更加残酷地剥削和奴役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和奴隶，更加疯狂地掠夺美洲资源。据统计，1500年至1650年，西班牙从美洲掠夺白银1.6万吨，黄金180吨。除开矿外，西班牙还迫使印第安人和非洲人发展农业和牧业，为西班牙提供粮食和肉类等产品。1588年7月，西班牙“无敌舰队”在加莱海域被英军打败，“无敌舰队”几乎全军覆灭，西班牙开始走向衰落。

从16世纪初起，因联姻和继承关系尼德兰归属西班牙，受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统治。继西班牙对英远征战争失败后，1589-1598年西班牙对法国胡格诺战争的干涉再次失败。在英国、法国的压力下，西班牙于1609年4月承认荷兰独立。尼德兰是荷兰文“低地”一词的直译。荷兰面积4.12万平方公里，其中40%面积低于海平面。荷兰大力发展造船业，到1570年，荷兰商船运载量已相当于法国、英国和德国总的船只运载量。

《全球通史》一书中介绍，荷兰于1612年在曼哈顿岛建立了有利可图但又短命的“新阿姆斯特丹城”，并短时间占据了西印度群岛各个岛屿和沿海地带。奴隶制为荷兰“黄金世纪”提供了资金，16世纪和17世纪是荷兰海上贸易的繁荣时期，荷兰贩卖了大约60万非洲人，主要贩运到南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到17世纪上半叶，荷兰不仅包揽了欧洲大部分运输业，而且几乎垄断了全球贸易，成为世界上头等贸易殖民强国，被称为“海上马车夫”。经过1780-1784年第四次英荷战争，英国彻底打败荷兰。从18世纪后期起，世界进入西方殖民大国海外殖民扩张和争夺世界霸权的新时期。

1500年，英国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2%、GDP相当于世界GDP的1.1%。英国于1763年打败法国、1784年战胜荷兰后成为欧洲强国。1870年，英国拥有船舰吨位超过荷兰、法国、德国、美国和俄国拥有船舰吨位之和。到1876年，英国侵占殖民地面积达225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英国本土面积24.4万平方公里的92倍，英国成为世界上最大殖民帝国，被称为“日不落帝国”。19世纪被称为“英国霸权”世纪。

英国通过大肆掠夺殖民地、半殖民地财富、资源，从事不公平贸易和疯狂贩卖奴隶等强盗手段从一个岛国扩张为“大英帝国”。其中大量贩卖奴隶是英国原始积累的主要来源之一，为英国率先完成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技术革命、产业革命和实现工业化准备了资金和全球大市场。

根据英国议会网站数据，18世纪30年代，英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奴隶贸易国家。从1640年至1807年，英国船只运送了300多万非洲人，主要运往英国在北美和加勒比地区殖民地。18世纪初，英国曼彻斯特还是一个不到一万人口的小镇。1814年，一位欧洲访客在游记中如下描绘曼彻斯特的巨变：数百座高耸入云的工厂，巨大的烟囱喷吐着黑色煤烟。

到19世纪中叶，曼彻斯特已发展为英国重要的纺织业中心，拥有上百家棉纺织厂，廉价棉花来自殖民地、半殖民地，高价纺织品远销大洋彼岸。“正是对‘三角贸易’的巨大依赖造就了曼彻斯特。”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首任总理、历史学家埃里克·威廉姆斯点明了奴隶制和殖民统治对西方工业化的重要意义。他指出，大英帝国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厦，上层建筑是美洲贸易和制海权，下面基础是非洲黑人的劳动”。“利物浦曾是英国一个荒凉的渔村，后来成为重要奴隶贸易港口、因而成为英国的工业重镇。

有据可查的英国第一艘贩奴船就是1699年10月从利物浦出发，船上载有约220名非洲人，目的地是加勒比地区。整个18世纪，经利物浦港贩奴船贩运了约150万非洲劳动力。”还有英国伦敦和布里斯托尔等城市都因奴隶贸易而繁荣。马克思在《资本论》专著中指出：“美洲金银产地的发现，土著居民的被剿灭、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矿井，对东印度开始进行的征服和掠夺，非洲变成商业性地猎获黑人的场所：这一切标志着资本主义生产时代的曙光。这些田园诗式的过程是原始积累的主要因素。”

英国伦敦大学学院“英国奴隶制遗产”项目研究显示，如今英国的富人中，有一到两成人的财产与奴隶制有很大关联。巴克莱银行、劳埃德银行等英国老牌银行都是靠奴隶制赚取“第一桶金”，它们的发家过程是伦敦成为国际金融中心的缩影。

据记载，在17世纪，每个黑人奴隶在非洲的离岸价格是25英镑，贩运到美洲后可卖到150英镑，而当时英国一名工匠将近4年的总收入不过100英镑。一名贩奴船船长曾在自传中记录，1827年一艘造价不到4000美元的贩奴船在6个月内获得超过40000美元的净利润。奴隶贩子贩奴船横渡几次大西洋贩卖奴隶后就成为富商巨贾。

在暴利趋动下，欧洲多数国家参与奴隶贸易。德国历史学家沃尔夫冈·赖因哈德在《征服世界：一部欧洲扩张的全球史》一书中写道，巴西殖民地一家名为“塞尔希培”的甘蔗种植园的园工中，非洲人在1574年仅占7%，1591年已占37%。这一比例到1638年达到100%。另据记载，到1630年，已有17万名非洲奴隶被贩运到巴西，甘蔗基本上成了“黑奴作物”。美国作家莉萨·琳赛在《海上囚徒：奴隶贸易四百年》一书中写道：“这些甘蔗种植园主只顾效率，惨无人道，在收割季节，奴隶们白天要在甘蔗种植园辛苦劳动，晚上还要到工厂作工。孕妇直到分娩前还在砍甘蔗……种植园主认为，相比于提供有利繁衍的环境，让他们劳动到死后再买新的奴隶更划算。”

美国是从奴隶贸易中获利最多的国家。据不完全统计，1850的美国整个南部和产棉各州：蓄奴州人口中，白人人口6242418人，产棉各州白人人口2137284人；自由黑人口分别238187和344850人；奴隶人口分别为3204077人和1808768人。1860年，美国南部15个蓄奴州中，黑人人口达到400万人，其中383.8万是奴隶，约有200万黑人奴隶在棉花种植园劳动。美国南部棉花产量从1850年的10亿磅增至1860年23.7亿磅，其中75%出口到世界市场，主要供应英国纺织业，美国南方被称为“棉花王国”。马克恩指出，在黑人奴隶制基础上进行的棉花生产，对美国和英国工业发展起了巨大作用。

奴隶在奴隶主或监工监管下，每天劳动长达18甚至19小时，被剥夺了一切自由，甚至无权建立家庭。棉花种植园白人种植主从剥削奴隶中获取暴利。美国历史学家斯文·贝克特在《棉花帝国》一书中指出，美国早期资本积累正是来源于“在从原住民手中抢来的土地上迫使非洲奴隶种植的棉花”。19世纪中期，美国50%以上的出口商品都与蓄奴州产出的棉花有关。

1619年8月，第一批22或23名黑人男女被英国从安哥拉掠运到北美詹姆斯城，开启了黑人在北美地区惨遭奴役的血泪史。《独立宣言》的作者，美国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克逊（1801—1809）一生拥有600名奴隶，直到1826年7月4日杰克逊病世前才解放其家里五名奴隶。阿伯拉罕·林肯于1861年3月4日就任美国第16任总统（1861—1865），1862年9月22日，林肯发布《解放奴隶宣言》，在美国南方邦联地区的300万奴隶获得解放。《解放奴隶宣言》的局限性：第一，没有涉及边境诸州的奴隶；第二，只是让南方奴隶得到自由，被解放的奴隶既没有得到土地，也没有取得选举权。在奴隶主挑起的美国内战（1861—1865）期间，有25万黑人参战，还有25万黑人在军队中服役，有68170名黑人牺牲，50万奴隶从种植园逃跑，牵制了奴隶主10万兵力。

迄今在美国的多数非洲裔仍是最贫困的、仍是暴力事件中的主要受害者，种族歧视与偏见根深蒂固。美国前总统奥巴马2020年在一次演讲中叹息：“我们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消除400年来的种族主义。”

贩卖奴隶和奴隶制是人类历史上最恶劣的侵犯人权行为之一，欧美殖民者贩卖奴隶是其中最黑暗、最丑陋的一段历史。历经欧美400多年的掠夺、贩卖，非洲劳动力急剧减少。有学者估计，非洲损失了1亿劳动力，有的学者估计，非洲人口减少2.1亿。欧美殖民者贩卖到美洲的非洲劳动力中，2/3是男子，多数人年龄在12岁到35岁之间。联合国大会2007年12月通过一项决议，把奴隶贸易和奴隶制列为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侵犯人权行为之一，决定自2008年起，将每年3月25日定为“缅怀奴隶制和跨大西洋贩卖奴隶行为受害者国际日”。

2020年，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将美国第28任总统伍德罗·威尔逊（1913—1921）的名字从该校公共和国际事务学院的名称删除，并称他的“种族主义思想和政策使他的名字不适合用于命名学院”。2022年，哈佛大学承诺出资1亿美元以研究其“与奴隶制的广泛纠葛”。耶鲁大学2024年2月16日就其与奴隶制有关的过往正式道歉。该校在一份声明中说：“今天，我们代表耶鲁大学，承认我们大学在奴隶制中的历史作用和关联，也承认被奴役的人们的劳动、经历以及对我们大学的历史所作的贡献。我们对耶鲁大学领导者在我们的早期历史中参与奴隶制的方式表示歉意。”耶鲁大学是世界上众多正着力应对与奴隶制关联的教育机构之一。越来越多的学校发表了类似声明。

据法国《费加罗报》网站2022年12月19日报道，荷兰首相马克·吕特19日在海牙发表讲话，正式为荷兰政府在奴隶制中所扮演的角色道歉，并称奴隶制是反人类罪行。法国《费加罗报》网站12月20日发表题为《奴隶制：“荷兰是否打开了忏悔的潘多拉魔盒？”——专访法国历史学家克里斯托夫·德福赫德》的文章介绍，1863年7月1日，荷兰废除了奴隶制，宣布了十年的过渡期。1873年，奴隶获得“自由”。但是，迄今贩卖奴隶最多与从中获得暴利最多的国家既未道歉也回避赔偿。美国咨询机构布拉特尓集团2023年6月发布报告显示，那些进行奴隶贸易的国家应向美洲31个国家支付金额达107.8万亿美元的赔偿。其中英国应向14个加勒比共同体国家赔偿24万亿美元。英国长期以来一直拒绝为受奴隶制影响的国家提供经济补偿。

加纳共和国位于大西洋海洋，面积23.85万平方公里，因盛产黄金，独立前称“黄金海岸”。“黄金海岸”曾是无数非洲奴隶被掠夺、被贩卖而离开家园前的停留之所。在独立运动领袖克瓦米·恩克鲁玛带领下，“黄金海岸”成为撒哈拉以南非洲第一个摆脱西方殖民统治的国家，并于1957年3月6日建立加纳共和国。2019年，加纳政府启动“回归之年”计划，散居世界各地的奴隶们后裔踏上非洲故土，找寻与祖先的联系。

遭受西方殖民者侵略、掠夺和破坏之前，非洲大陆已经形成灿烂的文明和完善的治理架构，有自己的政府、法律、语言文字和教育体系等。经历西方殖民者400多年的侵略、掠夺和破坏，迄今非洲仍是人均收入最低、最贫困落的地区，也界上46个最不发达国家中有33个国家集中在非洲。非洲面积3020万平方公里，可耕地占世界可耕地的60%，关键矿产资源占全球关键矿产资源 的30%，54个国家人口超过14亿，加纳首任总统恩克鲁玛坚信，非洲大陆各国团结起来，一定能够实现非洲复兴，走向光明的未来。

两年一度的英联邦政府首脑会议于2024年10月21日至26日在太平洋岛国萨摩亚首都阿皮亚举行。英联邦是英国和已经独立的前英国殖民地或附属国组成的联合体，目前包括56个国家。奴隶制的遗留问题成为2024年会议的主要议题之一。非洲、加勒比国家以及太平洋岛国与会代表敦促英国等欧洲国家为殖民地时期贩卖奴隶作出赔偿。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末在会上作出道歉，英国首相斯塔默则试图避免在奴隶制遗留问题上涉及赔偿。巴哈马总理菲利普·戴维斯表示，现在是为残酷的奴隶制历史“寻求正义的时候了。”“我们都意识到跨大西洋奴隶贸易对被迫成为奴隶的非洲人及其后代造成的可怕影响，这需要正义。”戴维斯对媒体说，要求赔偿不仅仅是经济赔偿，而且是要认识到几个世纪剥削的持久影响，并确保以诚实和正直的方式解决奴隶制的遗留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