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WHO性传播疾病策略和技术咨询组专家周平玉教授： HPV感染并不罕见，存在多途径致癌风险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季媛媛 上海报道

宫颈癌已成为全球重大公共卫生问题，是女性第四大最常见癌症。如果不采取进一步措施，预计2018年至2030年期间每年新增宫颈癌病例将从57万例增加到70万例，死亡人数将从31.1万例增至40万例。在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宫颈癌的发病率几乎是高收入国家的两倍，死亡率更是高收入国家的三倍。

世界卫生组织（WHO）在2018年发出“全球消除宫颈癌”的倡议，并于2020年发布了《加速消除宫颈癌的全球策略》，呼吁各国携手应对这一重大挑战。

值得注意的是，消除宫颈癌也与男性息息相关。在全球范围内，男性生殖器HPV感染率高于女性。有临床数据显示，90%男性在其一生中至少感染一次HPV。持续感染高危型别HPV不仅可能导致宫颈癌，还与肛门癌、阴道癌、外阴癌、阴茎癌、口咽癌、癌前病变等疾病密切相关。数据显示，近90%的肛门癌病例可归因于HPV持续感染，其原发部位通常为肛周皮肤或肛管与直肠之间的移行带细胞。此外，尖锐湿疣是一种由HPV引起的生殖器疣，容易复发，约90%的病例与低危型HPV6和HPV11感染有关。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新华医院皮肤科、世界卫生组织艾滋病毒、病毒性肝炎和性传播感染策略和技术咨询组(WHO Strategic and Technical Advisory Group on HIV, Viral Hepatitis and Sexually Transmitted Infections)专家周平玉教授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HPV感染在日常生活中极为普遍，通过多种途径都可能感染。仅特定类型的HPV感染与性传播疾病相关，例如尖锐湿疣。实际上，并非所有HPV感染都归类为性传播疾病，这一点需要引起公众关注。

周平玉教授还提到“在临床实践中，我们经常遇到患者询问是否可以接种疫苗，以及在哪些机构可以接种以及疫苗的副作用等，这部分人的接种意愿较高，但还有许多人对HPV疫苗了解很少，因此加强健康宣传尤为重要。”

帮助更多群体筑起健康防线，推动中国公共卫生及疫苗事业发展，已然成为当前重要的公共卫生议题。

HPV感染存认知误区，需加强疫苗接种

《21世纪》：在临床实践中，大家对HPV（人乳头瘤病毒）的理解，以及对HPV疫苗的知识，主要存在哪些误区？是否可以提供更专业、更科学的解释来帮助澄清这些误区？

周平玉：关于HPV感染，存在一些常见的认知误区，需要澄清和纠正。

首先是有关感染羞耻感和传播误解。很多人对感染HPV感到羞耻，甚至错误地认为面部的扁平疣是不可接受的疾病表现。确实，尖锐湿疣等部分HPV感染通常通过性传播，但HPV的传播方式并不局限于性行为。日常接触也可能导致某些类型的HPV感染，如手上的寻常疣和脸上的扁平疣，甚至一部分人的尖锐湿疣也不一定通过性传播。了解这一点有助于缓解不必要的恐慌和污名化。

其次有关于对HPV疫苗副作用的夸大担忧。有些人对HPV疫苗的安全性心存疑虑，担心接种会带来严重副作用。然而，HPV疫苗自上市以来，已经在全球范围内使用多年，安全性得到了广泛验证。例如，澳大利亚的研究显示，HPV疫苗的推广在十年内显著降低了宫颈癌的发病率。

当然，没有任何疫苗或药物完全没有副作用，但HPV疫苗的不良反应主要是轻微的局部反应或一过性不适。目前尚无证据表明HPV疫苗会影响生育能力或导致严重健康问题。因此，从科学和临床的角度看，HPV疫苗的益处远远大于其可能的风险。

《21世纪》：市场上存在多种疫苗，包括二价、四价和九价疫苗。许多人会好奇，这些不同类型的疫苗在有效性和安全性方面是否存在差异？价数的不同是否会对选择产生影响？我们应该如何做出选择？

周平玉：HPV疫苗分为二价、四价和九价三种类型，其覆盖的病毒型别和适用人群有所不同。二价疫苗主要针对HPV的16和18型，这两个高危型别是导致宫颈癌的主要原因。四价疫苗则在二价的基础上增加了对HPV6和11型的保护，这两种低危型HPV是引起尖锐湿疣的主要原因。九价疫苗覆盖16型、18型以及其他高危型别（如31、33、45、52、58等），显著扩大了对宫颈癌及其他HPV相关癌症，如头颈部癌症、肛门直肠癌等多种癌症的预防范围。

选择疫苗时，应根据年龄、既往感染史和疫苗供应情况综合考虑。接种价数较高的疫苗可以预防更多种 HPV 感染，从而进一步降低宫颈癌及其他 HPV 相关疾病的风险。对于未接种过疫苗的年轻人，九价疫苗是理想选择。但如果九价疫苗暂时无法获得，接种二价或四价疫苗也能提供重要保护。

若已接种低价数疫苗（如二价或四价），通常不需要补种高价数疫苗，因为高价数疫苗仅对额外 HPV 型别提供保护，但大部分接种者已经从基础疫苗中获得了足够的核心保护。不同价数的疫苗在其目标 HPV 型别的保护效果上是相似的，例如对 HPV 16 和 18 型的保护效力均在90%以上。

HPV相关癌症及疾病存潜伏期：定期检测的重要性

《21世纪》：从HPV感染到癌前病变的潜伏期长达10至20年，这段时间是否过于漫长？如何进行科学管理？

周平玉：HPV感染后发展为癌症的过程因人而异，潜伏期平均为10至20年，但可能短至几年。这使得早期干预成为关键，尤其提倡在儿童和青少年（9-14 岁）中接种 HPV 疫苗。

对特定人群要注重感染早期的管理。建议经历高风险性行为的人在6个月内进行HPV检测，并根据检测结果进行随访。免疫系统在多数情况下可在2年内清除病毒，但部分高危型别可能持续感染并导致癌前病变。定期筛查也非常重要。对于女性，定期进行HPV检测和宫颈细胞学检查至关重要。这有助于在癌前病变阶段及时干预，防止病情发展。

还有就是症状警示。高危型HPV感染通常没有明显症状，但不明原因的生殖器病变或持续不适应引起重视并尽早就医。

《21世纪》：方才提及，头颈部肿瘤中HPV阳性比例高达30%-40%，这是否意味着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关联？

周平玉：当我们提及头颈部癌症中HPV阳性比例高达30%-40%时，我们指的是口咽部鳞状细胞癌等特定类型的肿瘤，不适用于所有头颈部肿瘤。从医学角度审视，这些部位均属于上皮组织，这些差异与HPV对特定上皮组织的亲嗜性、传播方式（口交等）等相关。据文献报道欧美人群中HPV感染导致的口腔相关癌症的阳性检出率远高于中国人群。高危型HPV（如HPV16）感染与口咽部癌之间的关系，在流行病学证据、生物学机制、时间顺序以及实验模型等方面均得到了验证，显示高危型HPV感染在这些部位的肿瘤中具有明确的致癌作用，因此可认定二者之间存在因果关联。

《21世纪》：宫颈癌是否可以预防和治疗？这是一个普遍关注的问题，许多人对此感到疑惑和担忧。您如何看待？

周平玉：宫颈癌是可以预防和治疗的。预防方面，接种HPV疫苗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疫苗可以显著降低感染高危型HPV（如HPV16和18型）的风险，从而预防由其引起的宫颈癌。WHO建议女性在9-14 岁就要接种HPV疫苗。此外，定期进行HPV检测和宫颈细胞学检查有助于及早发现癌前病变或早期癌症，并在病变尚未进展至癌症时进行干预。治疗方面，宫颈癌的疗效取决于发现和诊断的阶段。在早期阶段，手术或局部治疗通常能够完全治愈；而对于晚期病例，化疗、放疗和免疫治疗等综合治疗可以有效延长患者生存时间并改善生活质量。

此外，我们还应该了解，除了检测和治疗，预防措施同样重要。通过健康的生活方式和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我们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感染HPV的风险。

因此，通过接种疫苗、定期筛查以及规范化治疗，宫颈癌可以得到有效的预防和控制。关键在于提高公众对预防和早期检测重要性的认识，同时优化医疗资源的可及性，为患者提供及时的干预措施。

HPV疫苗普及：男性健康与教育的关键

《21世纪》：HPV不仅与宫颈癌相关，也影响男性健康。如何提高疫苗接种率，尤其是解决“最后一公里”的问题？

周平玉：目前，HPV疫苗的普及程度尚不理想。首先，谈及HPV感染时，很多人下意识首先想到的是它与女性宫颈癌的关联。然而， HPV对男性的健康同样构成严重威胁，包括肛门癌、阴茎癌和口咽癌等。因此公众教育十分重要，需要加强宣传，让男性了解HPV感染的危害及疫苗的保护作用，特别是在有男男性行为的人群中，纠正认为疫苗“只适合女性”的误解。家庭与学校支持也很关键，未成年人疫苗接种需家长决策。因此，加强家长和教育工作者的健康意识，确保青少年获得接种机会至关重要。同时政策支持以减轻经济困难家庭的接种负担是普及HPV疫苗非常重要的一环。

基层推广是HPV疫苗接种不可或缺的关键。在偏远地区，疫苗普及面临“最后一公里”的挑战。这需要通过加强基础医疗服务和社区宣传，提升疫苗的可及性和接种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