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人还是兽？1956年营口市“2·20”特大灭门惨案侦破始末

1956年春节期间，一起恶性大案震惊了营口数十万市民。

2月20日也就是正月初九夜11时，营口市公安局刑侦部门向辽宁省公安厅值班人员紧急报告：沈阳某军医院X光技术员刘成山家，今夜被匪徒侵入居室，杀死全家6口！

凶杀抢劫，全家6口人被害，灭门大案！

省厅领导闻讯，为之震动，立即派出刑侦处刘处长带领法医朱郁文等刑侦技术人员，冒着数九严寒，连夜驱车奔赴营口。鉴于案情特大，营口市公安机关当时尚无法医，急调沈阳市公安局四处（刑侦）技术科法医徐功伟随同前往。

每当重大刑事案件发生后，公安机关破案的第一道“工序”就是进行现场勘查。如果是命案，法医是必不可缺的角色。公安机关的法医，是以医学理论、方法和技术为武装，以解剖刀、显微镜等为武器，同犯罪作斗争的人民卫士。法医学是医学的分科，有自己独立的理论体系及检查方法。它是应用医学、生物学、化学及其它自然科学的理论和技术，研究、解决法律上有关问题的一门科学。法医通过勘验现场、诊察活人、剖验尸体、检验物证、审查书证等等，为揭露案件真相提供事实根据。

徐功伟是1955年6月从司法部在上海开办的法医训练班学习结业，分配到沈阳市公安局工作的。奉命到外地执行特大案件的勘验任务，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

在车上，徐功伟思绪翻腾，心情激动。在半年多的法医工作实践中，他参与了不少命案现场的勘验工作。但是，一案杀害6人，满门灭绝，对他来说还闻所未闻，他深感此行责任重大，同时对犯罪分子令人发指的暴行充满了义愤。犯罪分子太狠毒了，不破此案，怎么向营口市人民交代？

夜里2时许，他们赶到了现场。刘成山的家临街，原是门市房，坐南朝北，在门洞西边开门。住房原本是两间，改成了3间，便于老少分居。

刘处长和当地公安机关的领导指挥技术人员进行现场勘查。

刑事技术人员勘查现场，痕检、法医是最先进入的。徐功伟、朱郁文刚走进刘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他们从外屋向里屋观察，尸体横陈，血迹斑斑，令人触目惊心。啊，好惨呐！

刘成山父母双亡，家中有奶奶、妻子、弟弟和两个年幼的男孩。妻妹春节来串门，也惨遭杀身之祸。

徐功伟和朱郁文立即忙碌起来，逐一检验被害人尸体。

刘成山74岁的奶奶睡在外屋炕上，仰卧在被窝里，纹丝未动。她的面部被钝物砸得扁平，颅骨、鼻骨碎裂，牙齿都被砸陷到口里。可怜老人辛劳一生，到了晚年竟然死于非命。

刘成山的弟弟17岁，睡在奶奶左侧，被发现时俯卧于炕前的地上。他的后头部呈闭锁性粉碎骨折，脑子被打碎了。与其他几个被害人不同的是，他是死在地上，一只脚底有炉渣，说明他在惨案发生的那个时刻惊起下地，但一只脚刚刚着地就被犯罪分子打击而死。

刘成山的妻妹14岁，头骨破裂，面部有两处血肿及弧形表皮剥脱。她是来接姐姐回娘家过年的，没想到惨死在这里。她本来睡在奶奶的右侧，但尸体却半坐于炕的西南角，说明当犯罪分子行凶时她已经醒了，惊恐地向墙角退去，但未能幸免。

里屋炕上躺着的，是刘成山的妻子。犯罪分子用坚硬的钝器打击她的面部，颅骨碎裂，前额两眼眶有挫裂伤，鼻骨塌陷，口唇破裂，门齿松动。

伴母而眠的是刘成山的两个男孩，一个6岁，一个3岁，两人的头部都有挫裂伤。他们被发现时不是在炕上，而是在地上，还有微弱的呼吸。人们把他们送到医院急救，一人数日后脱离了生命危险，另一人死亡……

几个被害人死因明显，徐功伟和朱郁文也就没有进行解剖。尸检进行了两个多小时。

省厅刑侦技术人员来到现场后才知道，原来报案说得不够准确。此案并非“打死全家6口”，而是尚有幸存者。除了那个男孩儿是重伤外，还有一个家庭成员死里逃生，就是户主刘成山。当公安人员赶到现场时，他正在号啕大哭。

刘成山26岁，一米六七左右的身材，相貌英俊，是那种很能讨女人喜欢的模样。上身穿带格的衬衫，下身穿花布衬裤。他泪流满面地说：“我一家人死得太惨了，连来串门的亲戚都被打死了……以后我可怎么活呀……”

既然刘成山是唯一的幸存者，当然目睹了惨案发生的全过程，刘处长等人对他进行了讯问。

他哭述道：“……我回家过年9天了。上半夜我们正睡着，有3个匪徒拨开门闩闯进屋来。黑暗中一个匪徒举起棍子先打我爱人，然后又打我。我因为是军人，有警觉，从被窝里爬起来退到炕里，所以打得不太重……”

刘成山说着，用手摸了摸头部。徐功伟检查了他的伤情，属轻伤。

“这时候我奶奶也醒了，她喊，另两个匪徒就用棍子打她和我小姨子、弟弟，又进里屋摔孩子……他们把我的手绑起来，向我要钱。我说没有钱，他们就翻挂在墙上的军服。上衣兜里有几元钱，还有我的护照（工伤证明)都被他们抢去了，然后冲出门往西逃走了……我挣开绳子，高喊‘救命’，邻居来了，和我一起往西追了一段，没追上……”

刘成山说完，又大哭起来。

徐功伟问：“匪徒打人用的哪根棍子？”

刘成山从弟弟尸体边拿过一根棍子：“就是这个。”

徐功伟接过棍子，上上下下仔细检查。

刘处长问：“匪徒还干了什么？”

刘成山说：“他们向我要钱，说要回去，没有路费。我说没有钱，他们就把我的军服和护照拿走了。”稍停，又说：“我看，他们肯定是一伙政治特务，抢走我的军服和护照是为了打入我们军队内部，进行破坏活动……”

“他们为什么没把你打死呢？”刘处长目光犀利，紧紧盯住刘成山。

刘成山依然从容地答道：“他们不是要抢钱嘛，没把我打死就是为了向我要钱，要护照……”

邻居证实，刘成山是年前穿着军服回来的，可是现场已不见了军服，装在衣兜里的那张护照也不见了。

刘处长组织侦查人员对周围邻居进行调查。邻居们反映，刘成山在沈阳大医院工作，平时不常回家，夫妻关系一般。昨天上半夜没听见什么异常响动，后来听见刘成山高喊“救命”，才跑过来看的。

两位法医继续检查那根棍子。

判断或认定致被害人于死亡的凶器，是法医在承办损伤性命案中的一项重要任务。凶器，与人体的一部分、分泌物、排泄物等等一样，是法医物证中的一种。法医判断或认定凶器，不仅可以提供侦查线索，而且可以揭露和证实犯罪，为案件的审理提供证据。

徐功伟仔细观察并琢磨刘成山所说的凶器，是一根不足两米长、直径约6厘米的柳木棍子，表面比较粗糙，有擦蹭状血迹。

徐功伟和朱郁文断定，这根棍子并不是本案的凶器。棍棒用力打击头部时，常出现条状挫裂伤，创缘呈锯齿状，创缘的两侧或一侧常有与创缘平行的表皮剥脱和皮下出血区，形成镶边状挫裂伤带。刘成山的奶奶、妻子、弟弟等人有的面部被砸扁了，有的头部呈大面积粉碎性骨折，都与棍棒类打击成伤的特征不相符。他们认为，犯罪分子打击刘成山的奶奶、妻子、弟弟的凶器是一个质地坚硬、面积较大、有一定重量、可以挥动拍击的钝器。

两位法医的目光在现场搜寻，最后停在炕前放着的一个紫红色木凳子上。这个老式凳子长120厘米，宽50厘米，像个小茶几，制作精细，显得古色古香的，重7公斤。他们发现，在大凳子的一端，有大量擦蹭和喷溅状血迹。犯罪分子操起这个家伙砸向被害人的头部或面部，必然头裂骨碎，鼻塌齿陷，当即死亡。这个凳子完全可以形成刘成山的奶奶、妻子、弟弟的创伤。

刘成山妻妹的伤另有不同，凶器又是什么呢？

在外屋炕的被褥上，有尿湿的痕迹，散发着尿臊味；炕上和地上还有被打碎的坛子的碎块。坛子底部，有大量血迹和人的表皮附着。刘成山妻妹面部的弧形表皮剥脱，经比对，与碎坛子底部一边的面积相等。两位法医认定，这个尿坛子就是打死她的凶器。

与前面4个被害人的打击创伤不同，刘成山的两个男孩的伤不在面部，而在头顶部，都是挫裂伤。法医分析认定，两个男孩都是被犯罪分子将他们头朝下往地上狠摔，造成了一死一伤。

徐功伟还分析到，如果案情真的如刘成山所讲的那样，作案者是3名有政治预谋的匪徒，那么，他们理应随身携带小型并得心应手的凶器，怎么会空手而来，到现场后才“就地取材”，并且选择了长条凳子和尿坛子这样笨重的杀人工具呢？

法医对本案凶器的认定，揭示出了一个要害：既然犯罪分子使用的凶器不是那根柳木棍子，那么，刘成山为什么却要说是柳木棍子呢？也就是说，他为什么要说谎，欺骗公安人员呢？

疑点远不止于凶器。侦查和技术人员通过调查和现场勘查，与刘成山所说的情况进行比较，发现暴露出来的矛盾太多了——

从案情看，犯罪分子心毒手狠，从年逾7旬的老妪到仅仅3岁的幼童无一放过，显然有斩尽杀绝之意。可是，为什么却单单放过了体质最强的户主刘成山一个人呢？

刘成山的头上仅有轻伤，为什么他的衬衫上有许多血迹，而且呈喷溅状呢？

刘成山说，妻子在他的右侧睡觉，匪徒进屋后先打的她。既然如此，为什么刘成山的被子推到炕里，他身下的褥子上却有喷溅状血迹呢？

尽管当时新中国成立不久，的确存在着国民党特务和反革命分子的破坏活动，但是，本案果真像刘成山所说的那样吗？几名反动匪徒为了抢劫一名普通军人的军服和身份证件，不惜深夜入室残害6人……这个“故事”听起来，未免叫人感到编造痕迹太重，而且十分拙劣、破绽百出。

刘成山嫌疑重大，理所当然地受到审查。

在勘查期间，刑侦技术人员一直没有停止对现场证物的搜寻。外屋有一个站炉，炉子歪斜到一边。打开炉盖，炉中火因主人封了煤仍在缓慢地燃烧，中间留一孔，孔上有一张硬纸燃烧后的灰烬。显然，这就是刘成山所说的被匪徒“抢”走的护照了。侦查员还在户外房与房之间的墙缝里找到了刘成山那套被匪徒“抢”去的军服……

面对现场反映出的种种矛盾，无法自圆其说的谎言，以及一个又一个确凿的证据，天亮后，刘成山终于承认，他就是制造这一惨案的凶手！

揪出凶手，不要说周围的邻居，就连参与勘验和侦查的公安人员也无不感到震惊。刘成山在一夜之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奶奶、妻子、妻妹、弟弟和儿子，他是人还是兽？

刘成山神情沮丧，声音低沉地交代了他的罪行。

他本有妻室，但在医院里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护士搞起了婚外恋，并使她怀了孕。丑闻行将败露，他们都急了。刘成山答应女护士，他和妻子离婚，然后和她结婚，春节期间就回家将这件事办成。他回家后呆了9天，几乎天天和妻子吵骂打架，逼迫她离婚，可是妻子坚决不同意。

正月初九这天，妻妹来了，要接姐姐回娘家过年，第二天就要带着孩子走了。刘成山更急了，担心回医院后惹恼女护士，如果告发了他，军职、工作、名誉……一切都完了，于是萌生了杀害妻子的恶念。

他又想到，如果仅仅杀掉妻子一人，事情必将败露，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奶奶、弟弟、两个儿子连同串门来的妻妹也统统杀死！

怎样掩人耳目并骗过公安机关呢？他想入非非，冥思苦想，最后在自己的军服和护照上做起文章来，谋划出一个几名反动特务出于政治目的抢劫军服、护照而杀害全家(当然他自己不能死)的“高招”来。

这个恶念像一条毒蛇钻入他的脑髓，指挥着后来的行动。他决定当天夜里就动手。

夜深了，他不等斟酌好作案的种种细节就迫不及待地悄悄下了地。地上那个梨木凳子坚硬而沉重，被他当作杀人凶器。睡在身边的妻子他越看越恨，成为第一个被害者，叫也没叫一声就被他这个心如蛇蝎的负心汉夺去了生命。

夜深人静，沉重的击打声很响，惊醒了一墙之隔、睡在外屋的弟弟。“哥，你干啥呢？”弟弟问，爬起来要下地。刘成山拿着凳子走到外屋，照着正低头找鞋的弟弟后脑勺儿就是狠狠一下子，弟弟当即颅裂脑碎，仆倒在地上。

奶奶惊醒了，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那个丧尽天良的孙子就挥动着凳子向她的面部砸下来，把老太太的脸都砸扁了。

妻妹已经惊醒，成为目睹这一惨案过程时间最长的人。她坐起来，惊恐地向炕里退去……那个杀红了眼的姐夫怎能住手，但他挥舞着凳子够不到了，情急之下，弯腰操起奶奶每夜放在地上的尿坛子，“呼”地向妻妹头上砸去，然后又用尿坛子的底部碎片打击她的脸，可怜这个一心接姐姐回家团聚的少女就这样惨死在姐夫的毒手之下！

杀死外屋3个人后，刘成山回到里屋。两个孩子白天玩累了，睡得很沉,没有惊醒。刘成山在黑暗之中望着他们的小脸，似乎有点心软了。虎毒不食子，再杀两个儿子，他有些犹豫。然而他又想到，那个6岁的老大已经懂事了，自己和妻子吵架闹离婚的事他都知道，如不灭口，此事还会败露。更重要的是，他这次铤而走险，是把“必胜”的赌注押在一个“常理”上——人们(包括那些警察）怎么能相信一个头脑健全的人会把自己的奶奶、妻子、弟弟，甚至亲生儿子统统杀死呢！但如果留下这两个儿子，那就要大打折扣了，必然招致怀疑。况且，留下这两个小子，那个“亲爱的”也不会高兴，又怎么能建立起新的幸福小家庭呢！

想到这里，刘成山杀机再起，不用什么凶器了，将两个儿子一个一个地从被窝里拖出来，把他们头朝下，狠劲地往砖地上一掼……

但是，犯罪分子的任何诡计和谎言都骗不过人民卫士的火眼金睛！

此案真相大白后，震惊了营口，人们街谈巷议，无不唾骂刘成山枉披一张人皮，将他千刀万剐都是轻的。徐功伟出色地完成了赴外地勘验任务，很快回来了。但是，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案犯凶狠残忍，但又很愚蠢。侦破此案，从技术上说并不难。但刘成山这个人为了一场婚外恋竟然残杀6个亲人，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他本来是个年轻有为、前程美好的医务人员，有一个很不错的小家庭，妻子贤惠，孩子可爱，为什么不珍惜这一切，却为婚外恋落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呢?这是个多么惨痛的教训啊！

事过不久，刘成山这个军中败类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那个插足于他人家庭的女护士也受到了处分，饮下了自己酿造的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