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风尘的孙窈娘，如何邂逅真爱？她在命运的捉弄下又有何抉择？

西晋时期，石崇与绿珠的故事流传千古。绿珠为报石崇知遇之恩，不惜坠楼明志，那份决绝与深情，成为人们口中的传奇佳话。谁能料到，时隔半个世纪，在繁华的京都长安，竟又上演了一段惊人相似的凄美故事，这便是戏曲中传唱不衰的“窈娘殉情报主”。

故事发生在唐朝武则天当政的风云变幻时代。彼时，武周政权颠覆李唐，朝堂局势波谲云诡，社会风貌却在变革中展现出别样的繁华。孙窈娘出身于官宦世家，其先世在隋朝时曾为官，显赫一时。然而，入唐后家道逐渐中落，但诗礼传家的家风依旧在家族中延续。

窈娘幼年时，尽管家境不再富足，却在良好家风的熏陶下，接受了极为优质的教育。她天赋异禀，颖慧过人，不仅知书达礼，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而且能歌善舞，歌声如夜莺婉转，舞姿似飞燕轻盈，同时还擅长女红，针线活细腻精美。到了及笄之年，窈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宛如春日盛开的繁花，娇艳动人。她被父亲的好友、时任左司郎中的乔知之看中，收养在府中。在乔府，窈娘的身份颇为特殊，介于侍婢、歌舞姬和养女之间，却享受着类似乔家大小姐的待遇。

乔知之身为吏部的左司郎中，官居正五品。依照当时的礼制与社会习惯，家中尚不具备蓄养歌舞姬的资格。因而，窈娘在乔家更多是以自家人的身份参与对外应酬。那时的窈娘正值二八妙龄，容颜秀丽，恰似春日初绽的桃花，清雅脱俗；她的歌喉婉转，仿佛山间清泉流淌，清脆悦耳；舞姿飘逸，宛如风中柳絮，轻盈曼妙。乔知之对她宠爱有加，视若掌上明珠。每当家中有贵客嘉宾到访，乔知之便会让窈娘出来歌舞助兴。窈娘的表演总是能艳惊四座，赢得满堂喝彩。她的名字与美貌，如同春风拂过长安城，迅速传遍大街小巷，引得无数人对她心生倾慕。

在日常相处中，善解人意的窈娘，凭借着自己的真挚情意，给乔知之的生活带来了诸多意想不到的欢乐。当乔知之因朝堂之事忧愁苦闷时，窈娘会轻启歌喉，高歌一曲，或是翩翩起舞，以优美的舞姿舒缓他的烦闷；在冷雨敲窗的静谧夜晚，她会与乔知之围坐灯下，彻夜清谈，分享彼此的心事与梦想。乔知之起初将她视为晚辈，关怀备至，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把她引为红颜知己。出于慈爱之心，乔知之原本打算为窈娘挑选一位如意郎君，让她托付终身，收获幸福。然而，窈娘感恩乔知之的知遇之恩，不愿离开乔府。在乔知之长久而真挚的爱护下，窈娘心中渐渐滋生出一种刻骨铭心的依恋之情。两人之间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中，从单纯的长幼爱护之情，悄然转化为跨越年龄界限的深厚恋情。为了报答乔知之的深情厚谊，窈娘多次向他表示愿委身相侍。乔知之虽接受了她的心意，却因怜惜她的纯洁，始终不忍接受她的身体，此事便一直搁置下来。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乔家养着窈娘这样一位美艳多才的少女，如同在花丛中放置了一颗璀璨的明珠，引得京城众多乐于猎艳的贵族豪门人士纷纷前来，试图收买窈娘为歌姬或侍妾。他们如同闻到花香的蜂蝶，围绕着乔家，蠢蠢欲动。而乔知之对窈娘越发珍爱，视若至宝，坚决不肯割舍。这一举动，自然得罪了不少有权有势的人物。

有人因自己得不到美人，心中不甘，便四处传播“乔家艳婢，美慧无双”的消息。这消息如同野火燎原，最终传入了武承嗣的耳中。武承嗣，作为武则天的亲侄儿，是武家炙手可热的红人。他生性好色，又凭借着姑母的宠爱，骄纵跋扈，不可一世。在朝堂之上，他权势滔天，甚至一度被武则天考虑立为太子。这样一个肆意妄为、视千娇百媚的贵族女子如玩物的花花公子，听闻乔家有如此艳女，顿时好奇心起，决心将窈娘占为己有。于是，他立刻派人前往乔府提亲。

面对武承嗣的提亲，乔知之深知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置之不理。想到即将与朝夕相伴、情同手足的窈娘永别，他心中痛苦万分，心如刀绞。在无奈之下，乔知之绞尽脑汁，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他诓称窈娘正在病中，需要调养身体，等病愈之后，再精心置办嫁妆，挑选吉日将她送入王府。乔知之心中暗自期望，先拖延一段时间，或许在此期间武承嗣会另寻新欢，将窈娘忘却，那便是不幸中的万幸；倘若武承嗣再次催逼，他也能有时间另想良策。此刻的乔知之，已然方寸大乱，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长安的四月，天气变幻无常，乍暖还寒。乔知之独自在书房内，唉声叹气，愁眉紧锁。午夜时分，万籁俱寂，他却依然独自枯坐在灯下，愁思如乱麻般缠绕，毫无睡意。就在这时，窈娘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出现在乔知之的面前。她的秀目流转，眼神中饱含着深情、感恩、怜悯与忧郁等复杂的情感，同时，一股以身相许的坚定决心，如同汹涌的潮水，在她的眼中涌动。突然，她猛地扑倒在乔知之的怀里，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给予他力量与安慰。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时间仿佛凝固，那一刹间成为了永恒。孙窈娘心甘情愿地将自己贞洁的胴体献给了深爱已久的乔知之。乔知之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美娇娘，仿佛害怕稍一松手，眼前的一切就会如梦幻般消散，只留下孤独的自己。春宵苦短，当鸡鸣声响起，曙光破晓，两人不得不从甜蜜的云端跌回残酷的现实之中。乔知之心中充满了忧虑，他深知武承嗣的权势，对于究竟能保护爱姬多久，他毫无把握，未来的路，仿佛被黑暗笼罩，看不到一丝希望。

第二天上午，秋官侍郎来俊臣受武承嗣之托，来到乔家探视孙窈娘的病情。来俊臣，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头。他手下豢养着一大批爪牙无赖，专以告密为能事，常常窥探他人隐私，罗织罪名，陷害忠良。此人深受武承嗣重用，更是肆无忌惮，胡作非为，是长安城中人人畏惧的角色。乔知之对来俊臣的阴狠毒辣早有耳闻，因此，当来俊臣踏进乔家时，尽管他脸上堆满了笑容，声称是受托前来探视佳人，还十分“礼貌”地传达武承嗣的倾慕之情，貌似诚恳地劝说乔知之：“一婢何足惜，倘若能因此讨得魏王的欢心，老兄必能晋官加爵，到时还望多多提携！”但乔知之早已吓得冷汗湿透后背，不敢有丝毫懈怠。一直拖延到午饭过后，在来俊臣的威逼下，乔知之无奈只好答应当天就把窈娘送入武承嗣府中。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窈娘进入魏王府后，乔知之虽然暂时躲过了来俊臣的威胁，但接踵而至的，是无尽的空虚、寂寥、冷清与伤心。他再也听不到窈娘柔媚的声音，看不见窈娘婀娜的倩影，生活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变得苍白无力，没有了生机与希望。即使能够加官晋爵，在乔知之看来，也已经毫无意义，因为他的心，早已随着窈娘的离去而破碎。

在魏王府中，佳丽如云，歌女舞姬们整日轻歌曼舞，奢华至极。武承嗣初见孙窈娘，便被她独特的气质所吸引。在他眼中，窈娘宛如生长在深山幽谷中的一朵奇丽野花，未经雕琢的歌喉和舞姿，散发着一种别样的原始风韵，美得自然、淳朴，充满了山野气息，给他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享受。因此，武承嗣一时对窈娘宠爱有加。然而，孙窈娘心中始终忘不了乔知之，对武承嗣若即若离，巧妙周旋。除了必要的歌舞表演，她坚决不肯轻易失身于武承嗣。

乔知之因为献出了窈娘，在武承嗣的授意下，由五品郎中升任四品侍郎。但他却因思念窈娘，整日茶饭不思，忧郁成疾。他的脑海中，全是窈娘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他看来，自己连心爱的人都无法保全，加官晋爵反而徒增耻辱与哀伤。深夜，万籁俱寂，乔知之难以入眠。他想起晋代石崇因绿珠而获罪，金谷园中的梁绿珠为了爱情坠楼殉情，留下了一段令人赞叹的凄美爱情故事。而自己却忍辱偷生，实在是窝囊至极。他觉得，与其这样无情无趣地苟活于世，不如为情舍身，或许还能与窈娘重续来生缘。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乔知之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披衣而起，挑亮灯烛，满怀感慨地写下了一首诗：

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

昔日可怜君自许，此时歌舞得人情。

君家闺阁不曾难，常将歌舞借人看；

富贵雄豪非分理，骄矜势力横相干。

别君去君终不忍，徒劳掩袂伤红粉；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代红颜为君尽。

乔知之心想，石家的绿珠能够以死全节，乔家的窈娘为何不能？石崇可以不畏强暴，慷慨赴死，自己又何苦要忍受这无尽的折磨呢？主意已定，乔知之把这首诗写在一幅罗帕上，嘱咐家中忠心耿耿的老仆老苍头，务必设法将罗帕送到窈娘手上。

老苍头费尽周折，辗转买通了魏王府的下人，终于将诗帕交到了窈娘的手中。夜深人静时，窈娘偷偷展开罗帕，看到那熟悉的字迹，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当她读到最后一句“一代红颜为君尽”时，聪慧的窈娘完全领悟了旧日情人的良苦用心。此刻，同样为情所困的她，感到自己的心与乔知之紧紧相连，融为一体。她深知，在这世间，唯有以死明志，才是留住这份贞情的唯一办法。她咬紧银牙，拭去脸上的泪痕，毅然下定了决心——以死殉情。

其实，窈娘原本就有一死全节的想法，只是担心自己的死会连累乔知之，所以一直犹豫不决，迟迟不敢行动。此时，既然乔知之如此不计后果，对她情真意切到这般地步，她便觉得死也没有了顾虑和遗憾。她对着镜子，精心梳理妆容，重新贴上花黄，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将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她再次，也是最后一次，仔细端详自己姣好的容颜和颀秀的身影。这些曾经给她带来好运和欢乐的天生丽质，如今却要将她带入九泉之下。她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丝凄婉的笑容，那笑容中，有对过去的留恋，也有对未来的决绝。最后，她把写有诗句的罗帕紧紧系在裙带上，趁着四月下旬月黑风高的夜晚，摸索着走到后花园中。在花园的角落里，她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古井。没有丝毫犹豫，她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短暂而凄艳的一生。

魏王府中，众人发现孙窈娘不见了踪影，顿时乱作一团。武承嗣得知后，怒不可遏，立刻命人四处寻找。偌大的王府，从屋内到亭榭，从假山到池塘，从花丛到树荫，每一个角落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那口废弃的古井中，人们发现了窈娘的尸体。下人将她打捞上来，只见她衣履齐整，面色红润，宛如熟睡一般。武承嗣命人检视她的衣带，发现系着一方罗帕。他展开罗帕，看到上面的诗句，顿时暴跳如雷。他既痛惜孙窈娘的骤然离世，更愤恨乔知之的诗句，认为是乔知之的诗，将这朵艳丽的解语花送上了绝路。盛怒之下，武承嗣命令酷吏，立刻将乔知之逮捕。

乔家被抄家，族人也纷纷受到牵连，被投入狱中，等待秋后一并问斩。这一切，都发生在武则天长寿元年。一时间，长安市上，人们纷纷传颂着这个凄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