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融合视角下赣东北畲族建筑研究——以江西省铅山县为例

内容导读：赣东北是江西省畲族的主要聚居地之一，当地畲族凭借赣东北繁盛的商贸与丰富的自然资源实现了长足的发展，并与汉族密切交流互动，从而影响了畲族建筑的形制。本文以铅山县为例，分析了畲汉聚落分布与形态特征，归纳总结了畲族建筑的特点，指出了畲汉融合的主要路径，并简要提出了畲族建筑保护发展建议。铅山县的畲汉共融，为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国家与社会的发展贡献了重要力量。

文/胡晨旭　周春雷　马 凯

一、引 言

江西省畲族人口位列全国前三，是畲族的主要聚居地之一。目前，全省共有7个畲族乡，75个畲族村，主要分布于上饶、抚州、九江、鹰潭、吉安和赣州。其中，赣东北地区畲族凭借武夷山这一天然屏障以及丰富的自然资源安身立命，并在发展过程中与汉族相融合。当地畲汉建筑文化因此不断交流互动，同时也是民族融合的重要见证。

在赣东北众多畲族聚落中，又以铅山县畲族聚落特色最为鲜明。据 《铅山县志》记载，铅山县畲族大部分从汀州府 （今福建省长汀县）迁来，少数从福建省建阳县、上杭县迁来。在迁入之后，当地畲族通过发展纸业、矿业等，摆脱了棚户身份，部分畲民更是通过科考进一步提升了社会地位。得益于从商、入仕取得的成就，铅山县畲族与汉族交流密切，促使了畲汉建筑文化融合，推动了畲族建筑的发展。

二、铅山县畲汉聚落分布与形态特征

铅山县位于江西省东北部，属上饶市辖县，下辖两个畲族乡和两个畲族村。由于地处武夷山脉北麓，铅山县地势南高北低。县域内的汉族聚落多位于地势相对平缓的平原地区，主要分布于铅山县北部。畲族聚落则受自然与社会条件的限制，一般位于山腰或者山坳；部分畲族也在山间盆地与汉族杂居，主要分布于铅山县南部 （图1）。在不同的地理条件下，畲族聚落表现出不同的形态特征，主要可分为山谷山地型、山谷平地型和山间盆地型。

图1 铅山县村落高程分析

1.山谷山地型

由于山区中平坦土地较少，畲族村多依山势起伏建房造屋。以叠石畲族村为例，叠石畲族村位于丘陵地带，海拔约453ｍ。村口的森林里隐藏着七块巨石，从低到高，一块块往上叠，层次分明，畲民视叠石为 “神仙石”，由此得名 “叠石村”。

叠石畲族村地势起伏多变，沿等高线布置建筑，整体呈东西走向的带状布局 （图2）。在局促的用地条件下，叠石畲族村的畲民开垦出梯田，畲寨点缀其中，但较为分散。村落主街为揭家村古道，村内房屋多分布于古道两侧。为保证通达，古道两侧连接有垂直等高线的纵向道路，纵向道路两侧又平行等高线发散出多条横向道路。

图2 叠石畲族村总平面图

2.山谷平地型

许多畲族村也会选址于较平坦的山谷谷地，这里多有河流经过，村落沿水系发展，呈团状或线状布局。以太源畲族乡水美村为例，水美村处于两山之间，傍水美河而建，水美河自南向北从村中穿流而去，故古称 “水美洲”。

鸟瞰村落，水美河呈 “S”形，将村落分成河西和河东聚居区，类似中心对称的太极形状 （图3）。河西聚居区背靠西山，面向水美河；河东聚居区背靠东山，面向水美河，两个聚居区由水美桥相连。村民利用现有水系就近耕种，形成 “山—水—田—居”的景观风貌。村中还有一条百年闽赣古驿道，古村河西和河东聚居区均沿古驿道两侧而建，形成了 “人”字形街巷布局。

图3 水美村总平面图

3.山间盆地型

除了在山谷中定居繁衍，还有部分畲族村位于山间盆地，以篁碧畲族乡雷家自然村为例。雷家自然村以篁碧河和西河为边界，村庄四周高山环绕，山上竹林成片，发源于武夷山脉的篁碧河从村东侧蜿蜒流过，享有 “篁天赐柱五千丈，碧海竹涛浪万重”的美誉。

雷家自然村地势平坦，既有高山为屏障，庇护一方平安，又有一定规模的耕地与河流，为其耕作提供便利。其建筑布局较为自由，其中雷家大院为整个村落的中心，其余建筑围绕其呈放射状分布，沿团状布局，表现出较强的内聚性 （图4）。主街从村落中间穿过，为雷家自然村与南部汉族聚居地贸易的主要通道，空间较大，两侧散发出多条巷道，走向自然、短小且曲折迂回，联结起各个点状空间。

图4 雷家自然村总平面图

三、铅山县畲族建筑特点

在早期迁入铅山县时，畲族多于山间沿山势构筑寮居，形式较为简朴。随着逐渐融入汉族社会，当地畲族广泛学习汉族建造技艺以改善自身居住条件，逐步形成了畲族寮居与汉族传统民居结合的建筑体系。

1.平面形制

铅山县畲族传统建筑以 “一字寮”为基本形制横向展开，中间为中堂，左右为居室。随着畲族经济实力与社会地位的提升，当地畲族在狭长的四㮼三间或六㮼五间的基础上进行拓展，以更好地满足生活需要。最常见的是在两侧或一侧添加一间单坡屋顶的附属用房；也有在正寮两侧再加建厢房，形成一正两厢的 “U”字形平面布局 （图5）。在一些与汉族深度融合的畲族聚落中，畲族建筑的平面形制则发生了更大的变化。它们不再只是延伸横向空间，而是沿纵向拓展，进行空间组合，形成了天井式、院落式的平面布局。

图5 查家岭村雷金大宅

其中，以篁碧畲族乡雷家自然村雷家大院为主要代表。雷家大院始建于清道光二十八年 （1848年），为三品大员雷维翰的居所。大院以楼房围合，下层居住，上层阁楼储物。主建筑中间部分有上厅、下厅、左厢房、右厢房，是主人与家人住宿和活动的场所，东部有庙厅、庙门间、厨房、水塘、圈养家畜家禽场所等，西部有小花园、仓库、卫生间等，利用天井来排水、采光、通风 （图6）。雷家大院的主体部分保留了畲族传统建筑的平面形制，但从总体空间布局上看，又符合汉族的院落式布局。由此可以看出，畲族社会地位的提升进一步推动了畲汉建筑的融合。

图6 雷家自然村雷家大院

2.建筑结构

畲族传统建筑分为草寮、泥寮、瓦寮和砖寮，草寮和泥寮结构较为简单，但耐久性差且难以长期保存，清晚期后逐渐发展为瓦寮和砖寮。相对而言，草寮和泥寮建筑结构更具畲族传统特色，常见有 “介”字形、 “人”字形寮，福建长溪流域还存在 “孩儿撑伞”的结构。瓦寮则是畲族借鉴当地汉族民居的结构形式发展起来的一种建筑形式，砖寮与汉族住宅基本无异。

铅山县现存的寮居以瓦寮为主，建筑结构与当地汉族建筑结构相仿，大木结构为穿斗式或抬梁穿斗混合式。从木构架形制看，铅山畲族建筑的前厅部分以五柱九檩为基本形制，后厅部分则在前厅屋架上进行延伸，增加二、三、四柱不等 （图7）。有些畲族建筑还会在前厅背面设置神堂，用以储存畲族祖图或家族珍藏 （图8）。在经济实力达到一定水平的情况下，部分畲族建筑进一步朝汉族建筑形式靠拢，木结构更为华丽。梁断面呈巨大的椭圆形，上下砍平少许，形成向上弯曲的月梁，梁端浅刻出卷曲线。挑檐、挑平坐下的撑拱尺度巨大，梁、檩端部皆以雕琢复杂的雀替承托。

图7 叠石畲族村雷涛住宅

图8 大西坑自然村雷申富、雷启军住宅

以雷家自然村的光应星文为例，光应星文得名于朝门上的 “光应星文”匾额。此建筑始建于乾隆十三年 （1748年），由迁铅二世祖贵荣公、贵发公兄弟二人筹资建造。后被大火焚毁，又于光绪十三年 （1887年）重建。重建后的建筑为三进六间砖木结构，正厅、正堂、后堂均为三间五柱九檩，其结构形式基本效仿了汉族建筑形式 （图9）。

图9 雷家自然村光应星文

3.建筑艺术文化

虽然在建筑结构上，铅山县畲族建筑基本借鉴了当地汉族建筑，但其建筑艺术文化在与汉族融合发展时，畲族的民族特色和审美趣味表现出鲜明的特点。

铅山县畲族聚落的形成，起源于最早定居的畲族先民建造的寮，即祖屋，畲族也称 “太公寮”。后世子孙围绕太公寮建造新寮，逐渐形成了村落。由于以往畲族长期居住在地势起伏较大的山区，用地局促，并没有修建宗祠的习惯，祖屋即作为畲族聚落最重要的祭祖场所。畲民建成新寮或是要移居他处，就会带上太公寮的香火，并在家中清净和重要的位置设置香火榜，这样才能在家中祭祖，否则必须回太公寮祭祖。这一做法强化了畲民的民族认同感，表现了畲族强烈的宗族观念。虽然铅山畲族在与汉族融合的过程中，也逐渐开始修建宗祠，但祖屋和香火榜的重要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在建筑装饰上，铅山县畲族传统建筑造型简洁大方，除门窗之外少有装饰，但前廊的撑拱及上架的枋一般制作得较为精美，其主题多与畲族民俗信仰相关，如表现凤凰、龙犬的图腾 （图10）。在畲汉融合过程中，装饰纹样更加多样化，也会使用蝙蝠、仙鹤、鹿、松树、竹等题材纹样（图11、图12）。

图10 撑拱装饰纹样

图11 福寿蝙蝠

图12 古钱双环

四、铅山县畲汉的交流互动

铅山县地理位置便利，水运发达，商贸往来频繁，以纸业、茶业、药业等为主。其中河口镇为江西 “四大名镇”之一，有 “货聚八闽川广，语杂两浙淮杨”之称。铅山县下辖的畲族乡与畲族村的建立与发展，也都与铅山的传统产业息息相关。因此，商贸是铅山县大多数畲族发家致富的重要途径，也是畲汉交流最主要的方式。在水美村和雷家自然村中，都存在古驿道，推动了整个畲族村的发展。特别是水美古驿道，它是闽赣商贸的纽带，从福建火烧关通往铅山河口古镇和陈坊古镇等地。古驿道两侧的民居是商住混合功能，供商旅使用。在商贸往来中，当地畲汉交流频繁。

教育是推动铅山畲汉交流的另一关键所在。畲族是一个勤奋好学的民族，他们不仅在建筑营造上虚心向本地汉族学习，还特别强调对子孙后代的教育。正是由于对教育的重视，使得畲族能更好地了解汉族文化，并在一定程度上又能反哺汉族。道光年间的三品大员雷维瀚正是如此，在功成名就之后返回家乡，又为家乡及周边地区的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在近代，铅山县畲汉进一步融合，畲族活跃在社会的各个领域。特别是在革命战争期间，不少畲族人民主动加入到保家卫国的行列中去。铅山县的畲汉共融，为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国家与社会的发展贡献了重要力量。

五、畲族建筑保护与发展

铅山县畲族传统建筑由于其功能、结构等方面的缺陷，加之村落普遍存在人口流失、新旧矛盾的问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当地政府对村内的传统建筑进行了多次修复保护工作，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要实现长效保护，必须激发村落自身活力，借助村落外部动力。这就要求不仅要充分发挥畲族村的民族特色优势，还要统筹利用好铅山县乃至整个赣东北的 “红古绿” 三色资源。要在区域革命建筑、历史建筑统筹保护的背景下，对畲族村内的低等级革命建筑、历史建筑进行保护。实现以 “红” 感人、以 “古” 引人、以 “绿” 留人，最终以畲风、畲俗迷人。

因此，在未来的保护发展中，既要重点保护现存的畲族建筑风貌，也不能忽视居民对美好生活的需求，要充分发挥铅山县资源优势，为建筑谋保护的同时也为村落谋发展，引导村民自觉参与传统建筑的保护，使畲族丰富的文化特征在新的历史时期得以延续。

六、结语

铅山县畲族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基本融入了汉族的生活，并在畲族传统建筑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生活需求，对汉族的建造技艺进行学习与借鉴。赣东北其他畲族聚落也大多如此，如鹰潭贵溪市樟坪畲族乡、上饶市弋阳县葛溪乡雷兰畲族村等，这些畲族聚落的建筑都带有当地汉族建筑特色。赣东北畲族建筑的发展体现了畲汉的深度融合，也折射出了畲族的生存智慧以及坚韧的民族特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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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马凯，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专家，南昌大学建筑与设计学院副教授、建成遗产保护工作室负责人；胡晨旭、周春雷，南昌大学建筑与设计学院硕士研究生。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社科学术社团学术研究项目，项目编号：24SGC090；2024年度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科研课题，项目编号：NAIC202410。本文入编《中国民族建筑学术论文特辑2024》）

中国民族建筑学术论文特辑2024

2024年，经过征集和专家组评议筛选及推荐，研究会选出58篇优秀论文收录《中国民族建筑学术论文特辑2024》中，已于2025年2月正式出版，并被中国学术会议论文数据库和中国知网收录。同时，研究会还向《建筑遗产》《南方建筑》《华中建筑》等期刊推荐了优秀论文，供这些核心期刊遴选使用。

（本文经作者授权，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信息宣传部整理、编辑，更多精彩内容敬请期待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