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孩子的“优势”被误解

首先，我们来界定一下，什么是孩子身上的优势。想象这么一个场景吧：在钢琴兴趣班的报告演出上，有两个孩子正在弹琴。第一个孩子弹出的每个音符都准确无误，但他的演奏毫无激情可言，仿佛是被家长押着上的台。第二个孩子呢，恰好相反，弹得错误百出，但是非常投入，沉醉其中。那在这两个孩子里，谁更有学习钢琴的优势呢？给出的答案，可能会让你很吃惊。这两个孩子，恐怕都没有优势。因为从心理学角度看，如果一个孩子真的具备学习某种技能的优势，那他必须同时满足三项条件。一是擅长做这件事；二是做这件事的时候热情很高，感觉良好；三是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也愿意主动去做这件事。而刚刚说的两个孩子，都差了至少一项。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沃特斯说的三项条件，其实是有内在关联的。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反馈回路”，它的意思是：如果你做一件事，能收获积极的结果，那你就会更有动力反复去做这件事。我们刚刚说的三项条件，就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反馈回路：孩子越是擅长做一件事，他在做的时候感觉就越好，自然也愿意反复去做。反复练习之后，孩子的熟练度有了进一步提升，那他的技能表现也会进一步水涨船高。不过，这三项条件，虽然说起来容易，但到了具体的情境里，要从孩子身上发现优势，还真就难住了不少家长。有位妈妈曾经找到沃特斯，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你们教育专家，能不能发明一种紧盯孩子的缺点，还能收获好结果的培养方法？因为给孩子找优势，真的不容易。但要发现他们的缺点，我可是太擅长了！”

这位妈妈的困惑，相信许多人都有同感。沃特斯解释说，关注负面现象，其实是人之常情。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人类曾经长期生活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要想生存下来，就得迅速察觉周围的负面信息，找出潜在威胁。因此直到今天，人类依然保留了强大的原始警觉。问题是，现在的社会环境，和几十万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了。普通人需要的技能，已经不是“荒野求生”，而是推理和解决工作中的实际问题，在组织里跟他人交流、合作，并根据现实潮流的变化，发展自己的专长。在这种情况下，过度关注负面信息，只会让人忽视新机会、新趋势，也更加无法做到适应变化，取得成就。沃特斯发现，有四种脑科学机制，容易导致家长只关心孩子的缺点，却看不到他们身上的优势。第一种机制叫“选择性关注”，它的根源，是大脑需要过滤外界输入的信息，避免“过载”。但过滤的标准，受生理本能影响，是有倾斜的。举个例子：一位女性怀孕之后，当她在路上走动时，会格外留意周围有没有其他孕妇，继而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街上的孕妇忽然变多了。其实，这是因为孕妇对“怀孕”这个信息高度敏感，她的注意力也集中到了这个信息上。教育其实也一样，家长们挑剔孩子最多的时候，往往也是自己情绪不够稳定，对负面信息极度敏感的时候。从“选择性关注”，又会引出第二种机制，叫“投射”，用批评孩子来转移自己内心的不安。认清了这两点，家长们在给孩子“挑刺”的时候，不妨先想一想：我是不是把自己的注意力偏好和怨气，强加到了孩子身上？

第三种把家长带入误区的机制，叫“负面偏见”。关注负面信息，是人的本能。问题是，本能如果太强了，就会压倒理性思考，导向错误的决策。沃特斯举了个例子：期末考试结束了，孩子拿着成绩单回家，5门功课里有一门拿了A+，三门拿了A，剩下一门拿了D。从理性角度评估，孩子有80%的科目成绩都挺好，只有20%不够理想。那家长只需要拿出很小一部分精力，跟孩子一起研究一下弱项，就够了。问题是，大部分家长显然不会这么做。想想看，你小时候要是考了这样的成绩，全家人在饭桌上，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讨论那个拿了D的科目？沃特斯讲，这就是负面偏见压倒理性的典型。偏见“上头”的时候，家长们不会意识到，他们是在用100%的注意力，纠结20%的总成绩，这个投入和产出是不成比例的。家长们更不会意识到，假如他们先关注80%的优秀科目，鼓励孩子总结成功经验，再把这部分经验用来弥补20%的不足，那孩子不仅不会有抵触情绪，还能更了解自己的特点。

第四种导向误区的机制，叫“二元对立思维”。这个概念不难理解：家长们在潜意识里，会给孩子的个性、行为、爱好贴标签，而这些标签往往又是非黑即白的。比如，孩子埋头学习，就叫“好”；喜欢社交，那是“分散精力”，就叫“不好”。至于孩子是不是有社交领域的优势，未来能不能给人生加分，家长就顾不上了。在二元对立思维的误导下，许多家长对优势的认知，会变得越来越狭隘。他们的眼睛，只盯着几种特定的习惯和技能。一旦孩子的表现不符合预期，家长就会暗自抱怨：完了，我的孩子没有优势。其实，事情哪是随随便便看一眼，就能下结论的。四种机制，主要是妨碍家长发现孩子身上的优势。但光是避开这四个“坑”，还不够。因为优势并不总是显而易见的，更不是完全来自天赋。很多时候，它会和其他素质混杂在一起。这方面的典型，就是“习得行为”。所谓习得行为，是指孩子在外界的要求和引导下，通过长期练习，熟练掌握的技能和习惯。比如，最开始我们提到的那个弹钢琴完全不出错，但毫无热情的孩子，弹钢琴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习得行为。把它和优势的三项条件一对比，差异其实是很明显的：优势源自内在的主动，习得行为则需要外力推动，有时还需要频繁的奖励机制。但许多家长会认为，我都让孩子花了这么多时间了，孩子的表现看上去也不错，那这应该就是优势，值得长期开发吧？

沃特斯拿她自己举了个例子。从小时候起，她就是一个对自然和艺术有着浓厚兴趣的人，但因为各种原因，走上了心理学研究之路。周围的人都觉得，她的协调能力很强，因此经常推举她牵头主持会议，或者管理研究项目。沃特斯的表现也非常出色。但她逐渐发现，每当开完一次会，她都会身心俱疲，并没有干劲十足的感觉。相反，哪怕是在会议间歇，花上20分钟到附近的公园走一走，看一看大树、小鸟，自己的心情都会好很多，精力也会更充沛。从这些细节里，沃特斯发现：协调能力并不是自己最大的优势，它只是一种习得行为。自己真正的优势，还是艺术和审美。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沃特斯就要抛弃学术事业，去当一个艺术家。她承认，习得行为对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必需品。不过，为了提升生活的整体质量，减轻精神负担，我们是可以在优势培养和习得行为之间，建立合适的比例的。现在，沃特斯每天都会给自己留出散步的时间，尽量不把会议日程安排得太满，这样事业与爱好都能兼顾。这个思路放到孩子的培养上也成立。如果家长发现，自己的孩子虽然学习成绩不错，但并不是对所有科目都感兴趣，那他就应该尽早告诉孩子：学习不是你生活里唯一重要的事情。发现你真正的优势，维持平衡，才是长远之计。

除了习得行为，有时候，家长还会把成长优势理解为单纯的“表现优势”。比如，一个孩子跑得快，识字早，学乐器上手快，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生理优势和技能，它们就属于表现优势。但除此以外，个性特征也很重要。比如，有勇气，博爱，有智慧，有正义感，有自制力，乐于寻求自身以外的意义。这6种积极的个性特征，属于隐性优势；它们不仅具有终身影响，对开发表现优势也有加成作用。举个例子：两个孩子唱歌都很好听，但一个内向、不自信，另一个勇敢开朗。那个开朗的孩子，会更主动地表演歌唱，并获得他人的反馈；这些反馈里的正面部分，又会鼓舞他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歌唱能力。另外，当孩子遭遇挑战时，他使用性格优势的频率，也远远超过表现优势。

有一回，沃特斯遇到了一位中学橄榄球教练。这位教练在做赛后总结时，不光会提谁得分最多，还会表扬队员的性格优势，比如忠诚、有自制力、有领导力，在双方发生冲突时能化解矛盾。教练自己的儿子也在球队里，他的场上表现并不出彩，但非常受欢迎，还得了个绰号叫“拥抱哥”。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为人友善，不管哪支球队有人受了伤，他都会走上前去，拥抱对方。这项特质对比赛的结果或许没有影响，但受到每位队员的赞赏和喜爱，也是一种优势。后来，“拥抱哥”选择从事法律工作，成为一名优秀的调解人。他的性格优势为职业奠定了积极的基础。

沃特斯提醒家长们，如果你只把目光放在表现优势上，那你可能经常会陷入焦虑。毕竟，表现优势总是和竞争联系在一起。你的孩子也许跑得很快，那他是不是强到足够进专业队了呢？进入专业队，还有市队、省队、国家队，每一级能脱颖而出的，永远是少数人。但如果把性格优势也纳入视线，你可能很快就会找到柳暗花明的感觉。

另外，关注孩子的优势，并不意味着非要他把优势当成终身志业，也不意味着非得在某项优势上“出人头地”。不是每个拥有领导力优势的孩子，长大后都能当上CEO。也不是每个具备篮球天赋的孩子，将来都能打进NBA。从优势出发养育孩子的终极目标，是让他们更清楚地了解自己，建立充分的自信，并且乐于在人生路上发掘自己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