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婚风波
"姐夫好!"小舅子的一声问候,让小芳脸色铁青,拖着行李箱转身就走。
我站在火车站出口,哑口无言,手里攥着给阿明买的零食,感觉比煮开的水还烫手。
那是1998年的夏天,改革开放正热火朝天,我没想到一个玩笑会惹出这么大的风波。
我叫李大勇,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在县城的国营机械厂工作了整整八年。
那时候,下岗潮席卷全国,"铁饭碗"变成了"泥饭碗",我就是那批被裁掉的工人之一。
下岗后,我靠着自己的一手修理本领,在县城南边租了间十几平米的小铺面,开了家"大勇电器修理部",专门修理各种家用电器。
"修不好不收钱"几个大红字是我亲手写的招牌,风吹日晒,颜色早已褪得发白。
小芳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瓜子脸,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温柔的性格,像春天里的小溪,缓缓流入我的心田。
每次放学路上看见她,我的心就像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可就是没勇气表白。
"大勇,你这个收音机修得真好,比供销社的师傅手艺都好。"高中时一次偶然帮她修好了收音机,听到小芳的夸奖,我就像吃了蜜一样甜。
但想到自己家里七八张嘴等着我这个长子养活,又不免自卑起来。
小芳家境不错,她爸是县供销社的股长,妈妈在百货公司上班,家里条件在当时的县城算是"吃商品粮"的干部家庭。
她还有个小她六岁的弟弟叫阿明,聪明伶俐,是个学习尖子生,整天捧着《十万个为什么》看得津津有味。
高考那年,我因为家里出了事,成绩一落千丈,最终只能进厂当了工人。
小芳却考上了卫校,毕业后分配到县医院工作,白大褂一穿,更显得清秀端庄。
"咱大勇条件差,人家小芳可是干部子女,别异想天开了!"隔壁王大娘的话常在我耳边响起,让我总是望而却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眼看着我都奔三的人了,家里老人催得紧,可相过的亲没一个入眼的。
机缘巧合下,我得知阿明数学成绩不太好,便主动提出帮他补习。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嘛!"我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这样我就有了正当理由出入小芳家。
每次去补课,我都会提前刮胡子,喷上从商店买的"蓝风"须后水,换上泡得发白却熨得笔挺的衬衫,还会带上家里老人做的小点心——那可是我省下钱买肉的积攒。
"李大哥,我姐姐值班不在家。"阿明总是笑嘻嘻地打开门,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我知道啊,我是来给你补习的。"我故作镇定,但耳根子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
小芳家的堂屋里挂着最新款的14寸彩电,茶几上摆着收音机和一套玲珑瓷茶具,墙上贴着她们全家福,照片里的小芳穿着海军领连衣裙,笑得那么灿烂。
"李大哥,我上次在学校数学考了98分,全班第一!"阿明得意地向我炫耀。
"真有出息,比你姐当年都强。"我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心想这小子数学明明这么好,怎么还用补习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阿明的数学成绩确实提高了不少,从98分变成了100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收拾教案时,发现阿明正在偷看我高中时写给小芳的情书草稿,那是我从未敢寄出的心声,被我夹在了数学参考书里。
"干啥呢你?"我赶紧把那叠泛黄的纸抢过来,脸上火辣辣的。
"李大哥,你喜欢我姐姐吧?"阿明眨着眼睛问我,一点也不像个初中生。
"我……那个……"我支支吾吾,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关系,我早看出来了。"阿明拍拍我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你的眼神太明显了,看我姐姐的时候,跟看电视里的赵雅芝差不多。"
从那天起,阿明成了我的"内应",时不时给我透露小芳的动向。
"李大哥,我姐姐收了好多礼物,都让我帮忙拒绝了,嘿嘿。"阿明一边嚼着我带来的旺旺仙贝,一边说。
"那她有没有提起过我?"我小声问道,心跳加速。
"有啊!"阿明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我姐姐其实挺在意你的,昨天还问我,你最近为什么不穿那件蓝格子衬衫来家里了。"
听到这话,我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阿明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说:"等我考上大学那天,你就正式向我姐姐表白吧!到时候老爸老妈高兴得什么都顾不上,准保不会反对你们!"
就这样,我们约定好了,我像守株待兔一样等着这个机会。
阿明确实争气,高考发挥出色,以超出重点线30多分的成绩被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了。
"大勇,明天阿明要坐火车去北京了,你有空一起去送送他不?"一天下午,在街上碰到小芳,她邀请我一起去送阿明。
我猛点头,恨不得把脑袋点掉:"有空有空,我明天店里不开门,专门去送阿明!"
那晚,我在家翻箱倒柜找出那件小芳提到过的蓝格子衬衫,熨得笔直,又把鞋子擦得能当镜子用。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半小时到了火车站,远远就看见小芳和阿明站在候车室门口。
小芳穿着浅粉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清爽又好看,像十八岁的姑娘,哪像是奔三的人。
"阿明,路上照顾好自己,到了学校给家里打电话。"小芳不断叮嘱着,眼睛里满是担忧。
"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看你比我妈还啰嗦。"阿明嘟囔着,但还是乖乖点头。
广播里响起了检票的通知,阿明背起书包,拎起行李袋。
"阿明,好好学习,别辜负了李大哥的补习。"我拍拍他的肩膀,突然心血来潮,对他说,"对了,以后你可以叫我姐夫了!"
阿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大声喊道:"姐夫好!"
就在这时,去买水的小芳回来了,正好听到这一声"姐夫"。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水瓶都没拧紧盖子,瞪了我们一眼,拖着行李箱转身就走。
"完了完了,姐姐生气了。"阿明慌张地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先上车,我去追她。"我匆忙嘱咐道,心里后悔得要死。
可是,小芳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我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广场和周边街道转了一大圈,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回到家,我一连三天都睡不好觉,工作也心不在焉,修收音机的时候把电容焊反了两次。
从那天起,小芳整整一周不接我的电话,那时还是大哥大和BP机的时代,我只能一遍遍打公用电话到医院找她。
"找她干啥子?人家小芳护士长忙着呢!"医院传达室的老张总是这么回我。
我去她家门口等,却只看到紧闭的大门,连阳台上晾晒的衣服都看不见人影。
阿明到北京后给我写了封信,邮戳盖的是"北京大学"。
"李大哥,姐姐还在生气。她跟我说,感觉你把对我的补习当成了接近她的手段,说你很虚伪,不敢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
看到这些话,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不是这样的!"我在电话亭里对着话筒大声辩解,"我是真心喜欢她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跟她说了,但她不信。"阿明在电话那头无奈地说,"她总觉得如果你是真心的,为什么不直接表白,非要通过我这个弟弟来传话。"
我哑口无言,是啊,为什么不敢直接表白呢?
"我有个主意。"阿明突然压低声音说,"你给我寄几封当年写给姐姐的情书来,我找机会给她看。"
几天后,我翻出了高中时那摞发黄的信纸,挑了几封最真挚的,装在信封里寄给了阿明。
那些字里行间记录的全是青涩的爱慕:小芳考试得了第一名时我偷偷的自豪;她因病请假我怎么抄两份笔记送到她家;她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时我在台下鼓掌到手疼……
我既紧张又期待,每天都在想象小芳看到那些情书时的表情。
可是,情况似乎并没有好转。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小芳的母亲突然出现在我的修理铺门口。
"阿姨好。"我赶紧放下手中的电熨斗,擦擦手上的油污,搬来一张藤椅。
"大勇啊,你是个好孩子,阿姨知道。"她的语气很温和,但字字句句都透着决绝,"小芳现在才二十八岁,正是事业上升期,前段时间刚被提拔为护士长。"
"嗯,我知道,挺为她高兴的。"我垂下头,盯着地上的一个油渍。
"她现在需要的是稳定,你这小修理铺虽然踏实,但前途不明朗啊。"小芳妈妈语重心长地说,"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我抬起头,看着她饱经风霜的脸:"阿姨,我明白。"
"那就好,你别再打扰她了。听说你还让阿明给她送什么信?孩子们的事,大人别掺和太多。"说完,小芳妈妈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店门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修理铺里的老式录音机正播着那首流行歌曲《九九艳阳天》,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歌里唱的那种阳光灿烂的感觉。
"大勇,修不好啊?"送来风扇的老张叔看我发呆,拍了拍我肩膀。
"啊?没,能修,保证修好。"我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秋去冬来,我决定放下这段感情,专心经营我的小修理铺。
年底了,我贴出了"年终大促销,旧物换新钱"的海报,店里的生意比往常好了一些。
"大勇,你这个豆浆机卖多少钱啊?"
"大勇,这个手表走得准不准?"
来来往往的街坊邻居让我忙得脚不沾地,暂时忘记了相思之苦。
那天下午,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下起了雨。
县城的冬雨夹着寒气,打在身上又湿又冷。我忙着把门口摆的小家电搬进店里,以免被雨淋湿。
正在整理货架,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
转头一看,是小芳。
她站在门口,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眼睛却亮得惊人。
"小芳?你怎么来了?快进来避避雨。"我惊讶地说,赶紧找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李大勇,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没有接我的毛巾。
"什么这样?"我不解地问,不明白她突然发火的原因。
"为什么从来不敢直接对我说?"她走近一步,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为什么要让阿明来传话?为什么要写那么多情书却从不寄出?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让阿明叫你姐夫?"
我哑口无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敲打着铁皮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是在敲打我的心。
"阿明把你的信都给我看了。"小芳的声音轻了下来,"那些信写得很好,可你为什么从来没有给过我?"
"我......"我深吸一口气,心跳得厉害,"我害怕你拒绝。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家里条件也不好,要养活一大家子人,配不上你。我不想拖累你。"
小芳的眼圈红了:"你真是个傻子!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等你一句话,等你一个正式的表白。"
"你是说......"我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知道阿明为什么这么支持你吗?"小芳咬着嘴唇,"因为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我对着你送来修的收音机发呆,说了句'这个傻子,什么时候才能开口啊'。"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我一直知道你的感情。"小芳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在自言自语,"阿明从来就不需要补习数学,他数学成绩一直都很好,班里第一名。是我让他编了这个借口,好让你有理由来我家。"
原来,阿明早已成为我们之间的"红娘",我们却都以为是自己在利用他。
而我们之间的误会,源于彼此的不坦诚和自卑。
"那你爸妈......"我有些担忧地问,想起小芳妈妈的那番话。
"他们只是想考验你的决心和责任感。"小芳微笑着说,"你以为我妈为什么要亲自来找你?她想看看你会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她也是过来人,年轻时和我爸也经历过不少波折。"
店外的雨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上映出一道彩虹。
我看着小芳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突然感到一阵心疼:"你在这等等,我去给你买件外套。"
"不用了。"小芳拦住我,"我不冷。"
我们相对而立,四目相对,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多余。
"小芳,我喜欢你。"我终于说出了这句埋藏多年的话,"从高中,不,从初中开始,我就喜欢你。"
她笑了,眼睛像雨后的星星:"我知道。"
"那你愿意......"我鼓足勇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傻瓜。"小芳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愿意。"
店里的老式录音机不知何时换了首歌,播放着《甜蜜蜜》,邓丽君温柔的声音像是在为我们祝福。
一年后的夏天,阿明大学放假回家,我和小芳一起去车站接他。
这次,当他再次喊出"姐夫好"的时候,小芳没有躲避,而是微笑着挽住了我的手。
"姐夫,听说你的修理铺要开分店了?"阿明好奇地问。
"嗯,县城东边要开个新店,你姐负责账目,我负责技术。"我得意地说。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在县城的小饭店举行。
阿明作为证婚人,讲述了他的"红娘"历程,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你们知道吗?我姐数学特别好,根本不用我教她,是她教我的!我这个数学课代表都是靠她辅导的!"阿明调皮地眨眨眼。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难怪这小子数学总是满分。
席间,小芳的爸爸举起酒杯,对我说:"大勇啊,我们考验你这么久,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心对我们小芳,现在看来,你小子挺靠谱的!"
"爸,你们也太会演戏了吧!"小芳抱怨道,但眼里全是笑意。
"年轻人嘛,总要磨合磨合。"小芳妈妈慈祥地说,"看你们现在多好。"
如今,修理铺已经扩大了两倍,我也从单纯的修理工变成了小有名气的电器销售商。
小芳依然在县医院工作,前段时间刚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照片贴在了医院的光荣榜上。
阿明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电子公司工作,薪水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高。
"姐,姐夫,我这次回来,给你们带了台最新款的电脑!"每次回家,阿明都会带些稀奇古怪的新玩意儿。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雨天,想起那些未寄出的情书,想起火车站的尴尬场面。
生活就像修理电器,看似简单,却需要耐心和勇气去面对每一个故障。
爱情也是如此,需要勇气表达,需要真诚沟通。
而那声"姐夫",从一个玩笑变成了现实,成为了我们生活中最珍贵的纽带。
每当我和小芳躺在床上,回忆起那段艰难又甜蜜的追求岁月,总会相视一笑。
"要不是阿明,咱俩可能现在还是两条平行线呢。"小芳常这么说。
"可不是嘛,还是咱弟机灵。"我总是这样回答。
房间里摆着我们的结婚照,旁边是那台阿明帮我们"牵线"的老收音机,虽然早已不用,却一直被我们保留着,成为了爱情的见证。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