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大V“老师好我叫何同学”因不适言论而遭批评,起因是他在社交媒体中发了条消息,大意是以前打网约车的时候,如果司机请求给好评,他不会直接拒绝,如今为了克服自己的“讨好倾向”,再遇到这种情形,他选择直接拒绝。
网友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何同学“傲慢和刻薄”,尤其他作为网络大V,更是处于高高在上的精英阶层,这种傲慢就显得更加令人不适。有位网友的评论一语中的,“向上拒绝才是克服讨好型人格,向下拒绝只不过是欺软怕硬。”何同学恰恰是在彰显自己向下拒绝的“勇气”,实际上这种勇气很廉价,因为几乎不需要付出成本。
将何同学的言行归结为精英的傲慢,既误解了精英,也误解了傲慢。
人们往往将有财富、身份、地位者归于精英一类,但是按照布尔迪厄的理论,精英不仅拥有经济资本和社会影响力,而且要有一套文化资本,包括审美、语言风格、社交礼仪等等。而且真正的精英还应该包含社会责任感和道德使命感,比如中国传统中的士大夫精神、西方的贵族责任,都在强调这一阶层应该具备道义自觉。综合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道义责任等因素,中国能称得上“精英”的人凤毛麟角,大量掌握经济资本和话语权的人是暴发户,在审美和社交礼仪上仍然粗鄙,远远算不上精英。
我也不认为何同学是“傲慢”,我更相信他是没有意识到:网约车司机的感受也是感受。人,在东亚文化中长期是抽象的存在,被天下、百姓、万民这些宏大词语遮蔽,动漫《浪客剑心》中有个桥段,几个所谓“志士”在酒馆大谈救国,酒酣耳热之际却对酒馆服务的女孩喝五吆六,不满意的时候甚至要动手。绯村剑心制止的时候对他们说,变法维新是为了国家和人民,如果连弱女子都要欺侮,那宏大理想不过是谎言罢了。
以平等心实现对人的基本尊重,这在我们以往的文化和教育中常常缺位。有些人也许会用儒家的仁爱来反驳我,原始儒家的仁和礼,在汉代独尊儒术的异化过程中,就已经在精神内核上被迫消亡。就像谌旭彬所言汉武帝的“尊儒实为灭儒”,太史公司马迁也称其时朝堂之上为“诸谀儒”,活泼的儒家开始被改造,逐步僵化与蜕变成统治术。哪怕有韩愈、欧阳修、范仲淹等短暂的浪花,但最终无法改变儒家有关“人”的内核被剥离,变成一套制造统治合法性与忠臣孝子的体系。
这种体系下,也逐步形成对上和对下的两种态度。有个段子总结为:要么我跪着,要么你跪着。有位老师曾开玩笑地说:我们常常把人分成亲友、有用的人,剩下的人不是人。亲友是出于血缘和情感,有用的人往往是利益共同体或上位者,“不是人”都不是傲慢或不尊重,而是没有建立一种普世的平等观。这种前现代的思维方式,今天仍然大行其道,网络中有多少人把演员称为戏子?现实中有多少人对着餐馆服务员颐指气使?我同样相信这些人有着朴素的善良,他们会在父母面前孝敬、在孩子面前慈爱、在领导面前恭顺、在朋友面前热情,但差序格局的涟漪总有限度,在范围之外的人,是无法进入视野的人,所有的礼仪和体面也失效了。
所以我觉得何同学算不上傲慢,也跟那些主奴思想严重的、最大限度为难服务人员的家伙不同。只是他的言论中包含着一种前现代的冷漠,一种平等善意和日常体面的缺失。
平等的善意,不仅是社会润滑剂,更是对粗鄙的反抗。对网约车平台机制进行反思,这种高度绩效化的体系,既实现了高效和功利,也造成了人的粗鄙和异化。困住了外卖骑手、快递员、网约车司机、餐厅服务员等一系列服务行业从业者,他们只能依靠评分而获得更多的生存机会,不得不变得“唯利是图”,一个差评可能一天白跑,一连串好评可能获得更多接单机会,餐厅的高评分可以吸引更多食客。终于催生出各种不正常的正常现象,网约司机和外卖骑手不得不主动求好评,餐厅不得不通过送甜品饮料请食客打卡收藏,甚至何同学自己的视频里,也不得不请求“一键三连”。赤裸地讨要变成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粗鄙化的表征之一。
而那些上位者也往往不能免俗,制造算法的人,把人当成数据,享受服务的人,把人当成工具。“谢谢”“请”“辛苦”这些小学生都懂的表达,却变得稀缺起来。一个功利的、只追求的效率的社会,注定滑向粗鄙。
回到何同学的语境,他在有意识地训练自己克服讨好倾向,但无意识中却忽略了对方的感受,我甚至认为,他同样是粗鄙社会的受害者。其实,往往无需使用“换位思考”这么高级的方法,我们可以不喜欢那些陌生人、可以不投入情感,仅仅是把对方当成一个有血有肉有真实感受的人,仅仅出于礼貌和体面,或许就会做出另一种选择。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