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美术往事｜我的爷爷唐玉润

来源：大河美术报 作者：唐小山

印象中的爷爷是一个胖老头儿，爱说笑，白白的却很精神，像许多货真价实的书画家一样，对艺术念兹在兹，没那么多时间打理形象，有些邋遢得干净。

怎么邋遢呢？据父辈们回忆，有次爷爷练字极其认真，练到很晚也没吃饭，奶奶心疼他就给他用糖拌了盘芝麻酱，搁在了墨盘旁边，让他用馍蘸着吃。大家深夜去看他的时候，见他满嘴满脸都是墨，有半个馍蘸着墨就在墨盘上——原来当他把精气神儿都投到书法中，人书两忘，错把墨当作芝麻酱给吃了。

看到我们都在笑他，他瞅着半个墨馍，也咧嘴大笑起来。

唐玉润《满园春色》

心痴志凝，艺痴技良。爷爷很早就有了一定的名气。记得我小时候，有很多人提着点心拜访他，看我放学在家，就问：“小山，唐老师给家冇（在家吗）？”我指着窗户说：“在！”

爷爷听出是熟络的朋友的声音，故意说：“唐老师冇给家（不在家）。”朋友露出灿然的一笑，摇摇头说：“这老头儿！”

及至朋友们入室，就见到爷爷一边写字画画，一边和他们聊天，谈笔墨，谈构图，谈色彩，又谈艺坛轶事。欢声笑语不时传出，常至深夜。

就这样，爷爷在谈笑间就完成了对艺术的修炼和影响，以及为人处世的教育。

唐玉润《淡泊明志 宁静致远》

他也不总是这样言笑晏晏，在画及作品的关键部位，特别是为相关单位和店铺商场写招牌的时候，他总会说“稍等”，立马进入人笔合一的状态。只见他布形候气，神色沉凝，待得意存，突然下笔，时有风雷激荡，与神俱往。

我们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等他完成了，大家在旁边一致激赏，可他谦虚起来：“哪里，还有很多缺点。”

以前的郑州不像现在有很多高楼大厦，不论是清平里的小院，还是五道胡同的小楼，都是艺术界其乐融融的胜境。

至今还有很多省市美术界的前辈、朋友和我说：“小山，恁爷爷可是我的启蒙老师啊！”“我以前跟恁爷爷学过字儿，现在还记得怎么帮他一块儿把小字放大成牌匾。”“那时候和你爷爷书画累了，就到顺城街吃小吃，那家的包子真得劲！”

浓浓的情义，恍若又回到了当年。

唐玉润《梅花香自苦寒来》

说起写牌匾，爷爷总是殚精竭虑、不辞辛劳。很多时候朋友们走了，孩子们睡了，三四更时，还能看到他不知疲倦的身影，在书房里书写勾勒。

他毕生精研书法，习书历程很耐寻味：初习颜真卿，取其雄浑刚健，包举混沌的大气以及堂堂正正的风骨；再习魏碑，取其质朴硬朗，“抚剑而雷音，猛气纵横浮”，以补充后期颜体过于圆润的“弊端”；后来加入清朝大家何绍基虚灵柔韧的内劲，精气内敛，处处生机灵动，杂以篆书、隶书以及诸位先贤的笔法，形成了他堂堂正正、大气磅礴、严谨规范又有灵活多变的风格。

从20世纪40年代的晋泰国药号、银宫照相馆等字号，到新中国成立后郑州火车站的“郑州”二字、格林兰大酒店、紫荆山百货大楼以及建设路上诸多的棉纺厂、河南省检察院、青少年宫、河南省总工会、河南饭店……在郑州很多街道的商场店铺里，都能见到由爷爷书写的匾额。

可能大家都喜欢他稳健大气的书法，为单位讨个好彩头吧。于是不经意间，他的名字就家喻户晓了。

唐玉润《东坡居士词句》

顺理成章地，他以书法入画。中国画最重视写意，写出来的画才韵味无穷，其线条的生命力和质感，没学过书法的人是难以望其项背的。

爷爷其实在“写”梅兰竹菊上面下过大功夫，至于紫藤、仙桃、荷花、棕榈、水仙、仙人掌、松树、玉兰、芍药、石榴等亦各臻其妙。

但是更广为人知的，却是他画的牡丹。他笔下的牡丹，是敢于违抗武则天冬天百花齐放圣令的牡丹，其风骨沧桑而遒劲。然而说起花盘与枝叶，他却要求状若美人起舞，花朵间相互顾盼有情，翠叶随风翻飞，枝干苍劲婀娜，仿佛能看到霓裳羽衣舞了。

我一直纳闷儿，这个白胖的“老学究”，是怎么把这娇艳香润的花盘和饱历沧桑的老干结合在一起，而且结合得这么自然的？

唐玉润 《唯有牡丹真国色》

或许是他也曾饱经沧桑吧，他也一再劝我们要低调，要厚积薄发。不过，1994年，他70岁高龄时，在一众朋友的盛邀之下，爷爷办了一场画展。

记得父亲唐海给爷爷说：“该办画展了！”

爷爷问：“到哪儿办？”

父亲说：“当然是北京！中国美术馆！”

于是在众多朋友和学生鼎力支持下，经过周密的准备，爷爷在诚惶诚恐中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唐玉润书画展”。父亲也同时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唐海画展”。

展览开幕，超出爷爷预料的盛况空前，人流如织。还记得展馆的工作人员说：“除了美术馆开年大展，就数这个展览最是热闹了！”

画展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人民日报》《经济日报》《光明日报》和中央电视台等媒体还做了专题报道。

唐玉润《空谷幽兰》

最让我欣赏的是，载誉归来的他，仍然一如既往，谦虚低调，只是“学究气”稍微淡了一点，多了一份从容。

本以为这美好的岁月会持续很久，没想到，2015年，夜以继日的劳作使他积劳成疾，病倒昏迷了。

许多朋友、学生过来看他，见他右手呈握笔管状，兀自在空中点画挥洒。有人惊呼：“他这是在写书法呀！”

我心中一恸，眼泪夺眶而出——写了一辈子，昏迷中还不忘伴之一生的书画艺术啊！

我常想，他要写些什么呢？

应该是他一辈子给我们的谆谆告诫：存好心，写好字，做好人。

（作者系唐玉润孙辈）

唐玉润《富贵高歌 春色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