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的清晨总是带着三分醉意。薄雾笼罩着周家大院,管家老赵提着灯笼穿过回廊,在偏房前驻足。屋内传来呕吐声和女子的惊叫,老赵摇摇头,轻轻叩门:"少爷,老爷在前厅等您。"
周明德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推开怀里衣衫不整的歌妓,抓起桌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铜镜里映出一张浮肿的脸——才二十五岁,眼袋却已垂到颧骨,嘴角残留着昨夜宴饮的油渍。他胡乱擦了把脸,套上皱巴巴的锦袍往外走。
前厅里,周老爷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前的青砖地跪着三个鼻青脸肿的家丁。"爹。"周明德刚开口,一方砚台就擦着他耳边飞过,在身后粉墙上砸出个黑窟窿。
"畜生!昨夜又去赌了?"周老爷胡子直抖,"输掉西街当铺不说,还让家丁和漕帮的人动手?"
周明德撇嘴:"不过是个当铺..."
"啪!"一记耳光把他打得踉跄。周老爷从袖中抽出一叠借据摔在他脸上:"去年你说要改,结果变本加厉!从今日起,休想再从账房支一个铜板!"
正闹得不可开交,周夫人哭着进来劝解。周明德趁机溜出大厅,听见父亲在身后怒吼:"再不管教,周家百年基业就要毁在这逆子手上!"
回到别院,狐朋狗友早已等着。李富贵递来酒壶:"周兄,令尊又发雷霆?"周明德夺过酒壶灌了一大口:"老东西越老越糊涂!"众人哄笑中,歌妓小桃红贴上来:"少爷别气,今晚奴家新学了支曲子..."
三更时分,周明德醉醺醺地躺在床上,小桃红正在为他捏脚。忽然李富贵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周兄可听过云雾山的传说?"见周明德摇头,他压低声音:"都说那山里有位玄真道长,会'千金易得,佳人难求'的法术。但凡舍得千两黄金的,就能求得天仙般的美人。"
"骗人的把戏。"周明德不以为然。
"非也!"李富贵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上月绸缎庄王掌柜就去过,这是他带回来的。"帕角绣着朵玉兰花,针脚细密得不似凡间手艺。周明德摸着丝帕,忽然觉得身边浓妆艳抹的小桃红俗不可耐。
次日清晨,周明德溜进母亲佛堂,偷走了供奉在观音像前的翡翠手镯——那是周家祖传之物。接着又潜入书房,卷走了珍藏的《快雪时晴帖》真迹。三天后,当铺老板将一千两银票交到他手中时,手还在发抖:"少爷,这事若让老爷知道..."
"闭嘴!"周明德踹开当铺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去往云雾山的官道上,周明德骑着偷牵出来的白马,腰缠千两银票,怀里揣着李富贵画的简陋地图。路过茶棚时,一个算命先生拦住他:"公子印堂发黑,三日内必有大难..."
"滚开!"周明德扬鞭就要抽,却被个樵夫拦住。那樵夫背着柴,目光如炬:"云雾山去不得!那玄真子是专吸人精血的妖怪!"
周明德大笑:"若得美人,精血给他又何妨?"打马飞驰而去,没看见身后樵夫摇头叹息:"又一个送死的。"
山路越来越陡,白马累得口吐白沫。第四天黄昏,周明德终于看见云雾深处的道观。破败的门匾上"清虚观"三字模糊不清,石阶缝里长满野草。他刚要叩门,忽听身后有人道:"带够千金了?"
回头看见个白胡子老道坐在松树下,道袍补丁摞补丁,却纤尘不染。最奇的是那双眼睛,清亮得像山涧里的泉水。周明德忙掏出银票:"请仙长施法。"
老道——玄真子数完银票,忽然冷笑:"偷母亲手镯,卖祖宗字画,这钱沾着不孝。"周明德额头冒汗,却见老道将银票塞进袖中:"罢了,你既舍得千金,老道便成全你。不过有三条规矩。"
"第一,美人不得带出云雾山;第二,需住满三月;第三..."玄真子盯着他的眼睛,"想活命,别喝酒。"
周明德满口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玄真子领他穿过荒草丛生的前院,来到后院一间竹屋前:"子时自来。"说罢飘然而去。
竹屋内一尘不染,窗前书案上摆着《南华经》,床头小几放着碗醒酒汤。周明德嗤笑一声,把经书扔到角落,醒酒汤泼在窗外。他取出随身带的酒壶自斟自饮,盘算着美人模样。
子时将至,忽闻异香扑鼻。周明德揉揉醉眼,见房门无风自开,月光中站着个白衣女子,发间只簪一朵玉兰,美得让他酒醒了大半。
"奴家玉娘,见过公子。"女子声音如山泉叮咚。周明德伸手要扶,却见她轻巧避开:"公子饮酒了?"周明德慌忙藏起酒壶:"不曾!"玉娘蹙眉:"酒气伤人,望公子戒之。"说罢走到窗前,对着月光深深吸气,竟似在饮月光一般。
周明德看得呆了。玉娘回头浅笑:"奴家非尘世俗人,不食五谷,只饮风露。公子若真有心,请备晨露为茶。"说罢从袖中取出个白玉瓶放在桌上。
当夜二人对坐清谈,玉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说到诗词时眼波流转,竟把《长恨歌》唱得如泣如诉。周明德从未见过这等女子,不知不觉天已微明。
如此过了半月,周明德竟真忘了酒味。每日破晓即起,采花间晨露供玉娘饮用;白天陪她游山玩水,发现玉娘熟知山中每一处幽境;夜里听她抚琴吟诗,比任何酒宴都有滋味。他注意到玉娘有三奇:从不见她进食,却气色越来越好;能在瀑布下沐浴而不湿衣;最怪的是她影子极淡,月光下几乎看不见。
这日周明德在溪边为玉娘画像,忽听有人喊他。回头见李富贵带着几个酒友站在山坡上,提着酒坛招手:"周兄好快活!兄弟们特来贺喜!"
玉娘立刻起身:"奴家先回避。"周明德拉住她:"不妨事。"玉娘却挣开:"公子若念旧情,请勿饮酒。"说罢匆匆离去。
李富贵凑过来挤眉弄眼:"好个美人!比小桃红强万倍!"说着拍开酒坛泥封。酒香飘来,周明德喉头滚动,却想起玉娘警告。李富贵大笑:"周兄何时怕起女人来了?"众人哄笑中,周明德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当夜周明德醉醺醺回竹屋,见玉娘面窗而立,背影微微发抖。"玉娘..."他刚开口,玉娘转身,脸上竟有泪痕:"公子破戒了。"周明德强笑:"区区几杯..."
话音未落,玉娘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渗出一丝淡蓝色的液体。周明德大惊,上前要扶,却见玉娘身影开始变淡。"公子..."她凄然一笑,"奴家本是山中灵泉精气所化,最忌酒气熏染。如今灵气已散,缘尽于此..."
"不!"周明德扑上去,却抱了个空。玉娘化作缕缕青烟,从窗缝飘散。地上只余那支玉兰簪,瞬间枯萎成灰。
周明德发疯似的在山中寻找,逢人就问玉娘下落。樵夫、猎户都摇头,直到遇见个采药老妪。她听完叹息:"又一个痴儿。那玉娘是山神之女,每逢甲子年现身一次。你既破戒,她已回归水府。"
"可有再见之法?"周明德跪地哀求。老妪沉吟:"传闻诚心之人若能戒酒三年,每日采集百花晨露倒入她消失的溪中,或有一线生机。"
周明德立刻回到竹屋,砸了所有酒具。玄真子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周明德磕头出血:"求道长指点!"
玄真子扶起他:"老道三十年前与你一般,为求美人耗尽家财。破戒后痛悔不已,出家守山赎罪。"他指着心口,"你可知为何道观如此破败?因老道发愿:不得真爱,不修道观。"
从此周明德留在山中,每日鸡鸣即起,采满一瓶晨露倒入溪中。春采桃花,夏集荷花,秋收菊花,冬寻梅花,风雨无阻。玄真子教他读书静心,他才发现自己从前多么浅薄。
第二年冬,周明德染了风寒仍坚持采露,昏倒在溪边。朦胧中见玉娘从水中升起,为他擦汗喂药。醒来却只见玄真子和满地积雪。"她来过..."周明德抓着道袍不放。玄真子点头:"精诚所至。"
第三年中秋夜,周明德在溪边吹箫。忽听水中传来玉娘的歌声!他扑到岸边,见水中升起熟悉的身影,比从前更加真实。"公子..."玉娘伸手触碰他的脸,这次竟有了温度!
玄真子不知何时出现,拂尘轻挥:"山神感你诚心,许玉娘脱去精魄化为人形。从今往后,她与凡人无异,可婚配生子。"原来那每日晨露是在重塑玉娘的精气,三年苦修洗去了周明德一身酒毒。
周明德携玉娘回家那天,周府中门大开。周老爷见儿子脱胎换骨,又得此佳媳,老泪纵横。玉娘献上一瓶山露,治好了老夫人多年的心绞痛。
李富贵闻讯来访,见周明德滴酒不沾,讥笑道:"周兄被女人管住了?"周明德笑而不语。夜里李富贵偷溜进厨房,想在那瓶山露里掺酒。谁知刚打开瓶塞,就惨叫一声——瓶中窜出蓝色火焰,把他烧得满脸水泡。
周明德用变卖家产的钱赎回祖传字画,与玉娘在城中开了间"醒心茶楼",专供戒酒之人聚会。玉娘调制的百花露能解酒瘾,渐渐声名远播。茶楼墙上挂着《快雪时晴帖》摹本,题跋写道:"千金易得,真心难求。"
十年后的清明节,有人看见周明德夫妇带着孩子在云雾山扫墓。那墓碑无名无姓,只刻着个酒壶图案。知情者说,玄真子坐化前终于修好了道观,临终含笑说:"真爱既得,道观何用?"
茶楼里的老主顾们至今还在传颂:周老板夫妇最擅解酒,尤其对那些为情所困的醉汉。每当有人问起秘诀,玉娘总是笑而不语,周明德则指指墙上那方泛黄的丝帕——帕角的玉兰花,永远鲜艳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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