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末陈宝箴究竟是怎样死的呢?
江西的宗九奇先生于十七年前,曾刊布过一条鲜为人知的材料,即近人载明震先父远传翁(字普之)《文录》手稿,有如下的记载: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六月二十六日,先严千总公(名闳炯)率兵弁从巡抚松寿驰往西山岘庐宣太后密旨,赐陈宝箴自尽。宝箴北面匍匐受诏,即自缢。巡抚令取其喉骨,奏报太后。
《文录》手稿系孤证,发表后未引起太大注意。笔者当时的态度,也是将信而有疑。但近来细审《文录》手稿之记载,可信度相当之高,因为这样的假是不容易造出来的,事实上也没有造假的必要。如是,则陈宝箴实系那拉氏密旨赐死,且被害场面之惨毒,实有不可言传者。难怪陈三立要呼“痛哉,天乎!”如果参之以陈三立的有关诗作及相关材料,循陈寅恪提出的释证古籍需结合古典与今典的诠释学原则,破解散原布下的重重迷障,就知道载氏《文录》之记载不是孤立无助之属,而是完全可以得到证实的历史故实。
陈宝箴冤死后的第二年,即1901年春天,陈三立到岘庐扫墓。此时三立已挈妇将雏搬到南京居住。从南京到江西南昌西山,可以乘船,经九江到达。《散原精舍诗集》上卷的一系列诗作记此次行程甚详。开始一首是《二月十日还南昌西山上冢,取城北驰道,至下关,待船作》,标题即注明了时间、地点、路线。接下支为《侵晓舟发金陵》、《江上三首》、《江上读王义门黄孟乐赠答诗因次韵寄和》、《由江入彭蠡次黄鲁直宫亭湖韵》、《夜舟泊吴城》一路行来,次第分明。再接下去,隔一首,就是需要我们着意阐发的《岘庐述哀诗五首》了。
《述哀诗》五首之一,写自己茫茫然、昏昏然,越荒穿径,来到岘庐,在屋中徘徊扶服,已是气结泪凝。这个平时与父亲感时忧国的地方,原来存放的棺木再也看不到了。真怀疑是一场梦,好象父亲并没有死,只不过他躺在那里,没有看到他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而已。可是摇撼他的睡床,不管怎样呼叫,也不答应一声。再去看他日常读书为防蚊挂的帷帐,只剩下灯和蛛网。庭院里面,也只有荒芜的路径和东倒西歪的陶盆瓦罐。哎,父亲到哪里去了?我的不孝之罪,深得和吞食父母的恶鸟差不多了。神明作证,我将永远成为“孤儿”。
《述哀诗》五首之二,回忆当初选择此地建屋为庐,主要考虑离母亲的墓很近,而且景色很美,抬头就可以看到西山。回环起伏的山岚,既象翱翔天空的龙凤,又象排列整齐的豹子和大象,灵光散射,气象森严。特别是山上的萧仙峰,形态高雅娴静,雨天望去象个戴笠的老翁,晴天则宛然一身材妖娆的少女,云霞缭绕,光翠拂面。父亲见此景观颇欢悦,旦夕留连其间。然而如今他抛开人间的一切,怀着冤情永远不能回来了。我在这里追思往事,不禁泪洒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