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自画像》:未能挖掘出新内容
史景迁写康熙,从《曹寅与康熙:宠臣及其主子》开始。他利用新出土有关曹雪芹家世的史料,描写雪芹祖父曹寅与康熙之间密切的君臣关系;虽以曹寅为主,也可略窥康熙的统治策略以及清初情状。
史景迁的名著《康熙自画像》(EmperorofChina:Self-PortraitofK'angHsi)用第一人称书写。这种小说家写法与史家所写传记很不相同,但他一样用了大量的史料。他想要呈现的不是坐在龙椅上一本正经的康熙,而是要写出康熙的内心世界,呈现这位中国皇帝在大臣、孩子、后妃、兄弟、仆从之间的生活面貌,既轻松又沉重,既欢乐又挫折,既渴望又忧心,可以从中感受到康熙的复杂心境。他写康熙精通骑术、喜欢狩猎射箭,既是一种锻炼,也在保持满州尚武精神。康熙能策马深入满洲故土,表现雄主的开朗胸怀。他长年征讨葛尔丹,也视作一场围猎,仿佛逼近猎物一般。他写康熙的晚年心境:勤政一生之余,感叹臣子可告老还乡,而帝王却没有退隐的余地,更得为皇位的继承问题而苦恼万分。
康熙年纪轻轻就平定三藩之乱,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在史景迁的笔下,康熙居然自认“战争由其失算而起”,更没有料到他接受吴三桂之乞退会逼其造反,“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如此代言,殊非史家传神之言,而是小说家的想当然耳。他又以康熙的口吻向施琅说:“朝廷上人人说你到台湾后会叛变,然而我认为非你不足以平台,我可保证你不会叛变。类此向壁虚构的话,既不符中国政治文化,也不合史实,力荐施琅平台,并保证不会叛变的是理学家李光地也。
史景迁以小说家的手法写康熙自传,揣摩人心,剖析复杂的性格,勾勒出别开生面的康熙自画像,自有其文学性的效果。但他毕竟仍然是学院中人,需要遵守史家求真的原则,以史料为写作基础,但全书并没有挖掘出什么新的内容,也未能刻划康熙背后的清初社会与文化。因而引人入胜的不过是康熙个人生活的写照,而缺乏历史纵深。史景迁虽然精于叙事,但鲜能作有深度的历史分析。
史景迁笔下的康熙得到西洋读者的青睐,并不一定说明他“转译”康熙成功,而是成功地将中国皇帝“转化”为西洋人阅读的口味,亦不免有西方人的成见。康熙尽管英明一世,但在洋人的眼里,终究显得保守,以致给后来留下一个政治的烂摊子。史景迁批评康熙有三:一是皇位继位的纠葛有点进退失据;二是康熙虽喜爱西学,任用耶稣会士,并允传教,但对西方并不信任,因而有礼仪之争以及导致雍正的禁教;三是康熙以轻徭薄赋自豪,以此彰显盛世,但其永不加赋的政策按耕地面积缴固定税金,与人口无关,于是人口虽增,亦不加赋,为康熙的继承者造成财政困难。因此,以史景迁之见,康熙毕竟是保守的,不是没有意识到西洋文化的冲击,但由于墨守陈规,缺乏创新,未能成为开创新时代的帝王。他还作了事后聪明的预言:康熙帝国已为19世纪中国的窘迫,留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