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国人夸大刘永福战功的过程,由来也早。可以说,这是一种“同步夸大”。李鸿章比较清醒,他没有美化刘永福,也没有丑化刘永福,即便在刘永福部溃败山西后,李氏都能公允地上奏:“刘永福以新集之军隔河而守,山西本是危道,杀伤相当,弃城走险,疆场胜负,彼此何常?此亦未足介意。”
法国人虽连连败于刘永福,却没有迷信刘永福的战斗力,更没有畏惧他的存在。“悬万金购刘永福”,那是法国人的战场宣传,意在离间越人与刘永福的关系。这种宣传动作被清国朝野都误读了,他们一是认为法国人怕刘永福,故将刘永福当成一张抗法王牌去打;二是认为法国人恨刘永福,估计必在谈判中索要刘永福,作“战犯”处置。张佩纶在左副都御史任上尚未出京时,曾上奏朝廷,提醒在法人索要刘永福时,请饬李鸿章、岑毓英顾全大局,对其加意保护。接奏,朝廷谕李鸿章先事筹计。
其实,李鸿章居高望远,倒是对刘永福与其黑旗军有一个较为客观的看法。光绪十年四月十七日,李鸿章在天津与法国水师总兵福禄诺谈判后,拟订中法间五款和约,并专折上奏。就在这道专折中,他谈到对刘永福一军的评价曰:
至刘永福一军,从前乘法兵单寡之时,屡殪法将,法人恨之切齿,必欲报复。上年曾纪泽迭与该外部商论,由中国设法解散约束,而法廷添兵攻取,意不稍回。去冬克山西,黑旗精锐伤亡甚多,已受大创,今春刘永福募四千人援北宁,亦不战而溃。其御大敌,何怯也?华人专采虚声,佥欲倚以制法,法人固深知其无能为役。此次福禄诺绝未提及,我自不便深论,将来该国另派使巨若议及此,当由岑毓英、潘鼎新酌定安置之法。
同折,又言及刘永福军情道:
闻刘永福所部冗杂骚扰,与越民为仇,实为边境后患。拟请旨密饬云南、广西督抚巨严明约束,酌加减汰,豫筹安置妥策,俾无生事滋扰,则保全者多矣。
光绪十年七月,清廷仍然对刘永福抗法怀抱幻想,故赏他为“记名提督”。此前此后,刘团在中越边境线上基本无所建树:退驻保胜,规复北圻,宣光兵溃,退驻思钦……锐气荡然,雄风不再。
考刘永福在中国近代史上被追美的缘由,盖因积弱久败,实在需要一个英雄人物来为老大帝国粉饰无奈、为子民万姓点燃希望而已。有刘永福出,在边境之外,面对列强入寇,居然也敢拼敢打,屡有斩获。这真是不加培养而冒出的“典型”!于是将小胜宣播为大胜,将意外之胜鼓荡为必然之胜,刘永福便成为印证大清国民魂可聚、军魂可恃的雄辩存在。
刘永福被利用,于他自己并无害处。加官晋爵,封妻荫子,戎马倥偬,终也能颐养天年(刘永福活到81岁)。这是他的福分。“宣传”的效用,仅仅是精神安慰,刘永福除了初期的抗法战绩外,他真的无法挽救大清国的危亡。清醒的后人无意苛求刘永福,也并不贬低他个人的英雄主义。
在抗法前线的刘永福曾向胁从法人的越南人发一“告示”(即《解散胁从法人示》),劝其改过自新,反戈一击。这“告示”对法国人的兵力做过如下表述:“法人数败之余,屡次调兵,号称数千,其实不过数百。”这一估算,可能有意贬低对手之力,但相去不会太远。
另据《梵天庐丛录》分析:“考刘永福保胜之挫法将,实恃地险,又其时法将探路,随兵无多,且不意有中路之劫,而刘永福功名以起,亦幸矣哉。”
“宣传”无朝不有,无法杜绝。常规的思维是,既不能废“宣传”于必须,又不能崇“宣传”而废史;尤其在旧“宣传”降温后,我们要能恢复历史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