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丨步步惊心的户外徒步，为何停不下来？

深秋初冬，层林尽染，正是户外徒步好时节。

但近期发生的意外事故令人揪心。根据各地官方的通报：11月17日，一女性驴友随驴友团徒步，自河南辉县市黄水乡龙水梯村出发，途经十字岭前往山西，在十字岭下山途中不慎坠崖身亡；10月19日，一对年轻情侣被困西安市鄠邑区的秦岭“冰晶顶”，被救援人员发现时因失温已无生命体征……

行至人迹罕至的郊野，感受“绿水丰涟漪，青山多绣绮”；攀上巍峨的高山，体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几年，户外徒步作为一项能亲近自然的活动，热度暴涨。在这股热潮中，出现了很多户外小白的身影，也催生了大量户外组织，同时也伴随着风险隐患的滋生和无序发展。

步步惊心的户外徒步，为何停不下来？野蛮生长的户外组织是否具备合法资质、专业程度如何？因户外徒步遭遇意外，责任谁担？记者对此展开采访。

山林徒步。受访者供图

“小白”缺乏认知，“老驴”盲目自信

据媒体报道，年轻情侣被困秦岭“冰晶顶”遇难事件中，一位亲历者曾表示，冒雨夜爬是为了看日出、云海，隐约记得遇难那对情侣穿的是普通运动鞋、长裤和稍微厚点的春秋外套。

据央广网报道，今年5月，江西萍乡武功山上，一名女子在夜爬武功山时因山上天气变化，导致失温去世。武功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一名工作人员说，女孩从户外反穿路线进行徒步登山，在山上遭遇了小范围的比较冷的天气，没有做好保温保暖措施，造成了意外。

公开资料显示，武功山海拔1918米，以南方地区独有的高山草甸闻名；冰晶顶海拔更是达到3015米，为太白山以东秦岭最高峰。

秦岭之巅“冰晶顶”。图源：视觉中国

“海拔越高、天气越容易变化，天气预报也只能当作参考。也许山脚是晴天，登山途中突然刮风、起雾、骤降暴雨等都有可能。”国家级山地户外裁判、资深户外达人陈坚告诉记者，很多新手小白就是“栽”在对自然缺乏认知和敬畏上。

眼下，打开网络平台，搜索户外探险，招募帖比比皆是，爬野山、攀崖壁、探秘境的美照铺天盖地。“酷炫的运动服装和壮美的风景相融，让不少年轻人萌生‘说走就走’的冲动。”陈坚说，他曾在四川登山时碰到三四个年轻人，下午3时多才慢悠悠上山，跟他们交谈后令人不禁后怕——他们既不知道爬完全程需要多长时间，也不知道山上迷路了该怎么办。

与新手“小白”缺乏认知相比，有的资深“老驴”则盲目自信。

今年10月刚参加了一次高难度山林徒步的“驴友”林跃，回忆起一个“小插曲”，至今心有余悸。

“我们一共20人，分两个梯队，下午1时多的时候，第二梯队里两名户外经验丰富的队友一路负重跑，追上我们第一梯队，并表示要在附近玩一下，顺便等第二梯队其他人。”林跃说，结果到了下午三四时，两人发来信息说迷路了。这时山里已经开始降温，当地向导根据定位进山寻找，所幸不到1小时就找到了，“当天大家都只准备了应对一个白天的衣物和食物等，如果天黑之前没下山，山里快速降温，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老驴”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曾公布一则典型案例，2021年8月，资深“驴友”老陈参加了某旅行社组织的一场“某岭古道”户外徒步活动，当天其仅随身携带了一瓶水，并未携带午餐干粮、登山杖等徒步物资及装备；登山时，老陈一开始与队伍同行，后因觉得大部队行进速度较慢，15时左右决定独自一人先行登山；两小时后，导游发现老陈失联，次日凌晨5时，警方在偏离原定徒步路线的某水库大路上发现了已没有生命迹象的老陈。

在户外探险运动中，不少人还表现出对规则的漠视。记者梳理发现，多起户外徒步者被困、失联、遇难事故的背后，存在违反法律法规和相关安全规定的情况。一些驴友为了追求刺激的游玩体验，无视警告标志，擅自进入未开发开放的危险区域，一旦发生意外，不仅要耗费巨大的公共资源开展救援，自身也可能因此付出惨痛代价。

中国探险协会发布的《2023年度中国户外探险事故报告》显示，据不完全统计，2023年发生户外探险事故425起，涉及人员1350人，受伤320人，死亡及失踪182人。其中，登山和徒步项目的相关事故数量位居前两名，分别为156起和83起。

户外徒步。图源：视觉中国

户外组织野蛮生长，领队能力参差不齐

“没想到跟的团没有领队收尾，队长也只顾自己冲在前面。”上海徒步爱好者小雨回忆起今年跟团参加国内知名徒步线路“南太行”的经历，既后怕又生气。

小雨说，作为一名徒步新手，她此前徒步最长距离只有10公里，而此次头天就要徒步35公里，累计爬升1千米，她感觉很快体能就跟不上了，最后10公里自己一个人被甩在最后。

据《中国消费者报》报道，今年6月，北京一户外徒步组织共组织50名女性团员徒步北京市郊鳌鱼沟。事后，团员在社交媒体发帖称，由于领队未事先踩线，过程中数次迷路，最终导致原定下午4时结束的行程被拖到晚上9时。夜里天气转雨，河里开始涨水，危险系数提高，而团员补给消耗殆尽，多位团员感到体力不支。

随着户外徒步、登山、溯溪成为越来越多人喜爱的休闲方式，户外组织数快速增长，各类商业团不断涌现。

记者从浙江省体育局了解到，目前法律法规没有对从事户外徒步的机构或公司有特别的要求，不管是旅行社，还是俱乐部和体育公司，只要申领营业执照，且经营范围里有“活动组织”均可以开展户外徒步活动。不过，从业人员至少需要有户外指导员证书或社会体育指导员证书方能组织户外徒步活动。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浙江省内持户外指导员或社会体育指导员证书的大约有1200人左右。而如今活跃在全省徒步圈的领队却远远不止这个数。

这意味着很多领队并没有从业资质。陈坚通过这两年的观察发现，活跃的户外组织根据规范程度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通过社交平台自由组建的“徒步群”，常被称作“AA团”，这类组织没有法人，多数也没有专业领队，一旦出问题无人负责；第二类是无专业领队的旅行社和俱乐部，这类组织有法人，如果遇上意外，法人要承担一定责任；第三类则是有专业领队的旅行社、俱乐部和体育公司，相对规范。“户外团里领队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出事较多的往往就是没有专业领队的前两类。”陈坚补充道。

而就算有从业资质，也不意味着一定能胜任“领队”职位。业内人士普遍认为，户外指导员证书或者社会体育指导员证书的效用有限。

舟山户外徒步。拍友 姚神 摄

户外徒步有益身心，但不可铤而走险

户外徒步本身是一种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方式。“徒步的路线一般在农村或山野间，既能欣赏风景、锻炼身体，满足年轻人放松身心、缓解压力的现实需求，还具备一定的社交属性，这也是户外徒步能火起来的原因之一。”浙江旅游职业学院旅游规划与设计学院规划教研室主任陈友军说。

“自从开始户外徒步后，我的心境开阔了不少，人也变得乐观开朗了。”徒步爱好者林跃告诉记者，在徒步过程中，她还能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交流，分享人生故事，互相鼓励支持，心态更加开放和包容，但有了几次后怕的经历后，她觉得还是要注意安全，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

放松身心的户外徒步。受访者供图

如果仅凭一股冲动，冒然参加户外探险运动，会导致意外发生时缺乏应对能力。采访中，记者了解到，即便是一些专业户外从业者，每到陌生的地方开展徒步等探险活动，都要做好一系列应急准备和规划，比如事先踩点，联络当地人熟悉地理环境，摸排路线中的风险点，并规划紧急下撤路线。

“每个人都是自身安全的第一责任人。”陈坚说，没有经验的徒步者，出发前一定要认真学习户外技能和知识，并且要善于甄别网络上的真假攻略，一些网友杜撰的攻略很可能害惨徒步小白，而一些专业户外徒步登山者的建议，危急时刻能救命；此外，还要携带好专业的装备、储备好充足的体能。

陈坚还特别强调，即使做好了万全准备，还是倡导徒步运动爱好者特别是新手去走那些经过正规开发、运营成熟的路线，并结伴出行，千万不要为了寻求刺激，而选择去那些所谓的“野景点”，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

户外徒步组织者更要有强烈的责任意识。记者注意到，社交平台的徒步团报名页面中往往会标注“免责声明”。那么，如发生意外事故，这些组织真的可以免责吗？

浙大城市学院法学院副教授胡斌认为，免责声明是无效的，要不要承担责任，关键看这些组织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如果被认定为是户外活动的组织者，根据民法典规定，组织者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实践中，可能有些组织不能被认定为组织者，也只是参与者。那么就变成自甘风险的情况，民法典规定，自愿参加具有一定风险的文体活动，因其他参加者的行为受到损害的，受害人不得请求其他参加者承担侵权责任；但是，其他参加者对损害的发生有故意或者重大过失的除外。

业内人士普遍认为，作为组织者应尽到合理范围内的安全保障义务，包括了解出行路线、天气和参加者的状况，制定详细计划和安全路线，提醒参与者投保人身意外伤害险，并在出现危险行为时及时提醒制止。同时，参加者也应自行评估风险，遵守活动秩序，避免盲目从事超出自身体能和技能的活动。

挑战自我，并不意味着盲目冒险，户外运动需要勇气，更需要充足的准备。